我有一个表哥,如果不是某天他加我微信后,隔三差五就私聊发养生保健的内容给我,几乎就忘了还有这么个表哥。
周五接到表哥电话,让我周六陪他去听一场培训,顺便帮他给点意见。
用表哥的话来说,我书读得比较多。
这个理由根本让人没法反驳。
周六大清早赶到酒店会场,我认为我已经够早了,结果还是发现自己图样图森破。
可容纳上千人的会议室座无虚席,大厅四周拉满了横幅,台上讲师正说得激情昂扬,一旦出现短暂的停顿间隙,台下就会自发响起整齐嘹亮的啪啪啪。
当时我就懵了,这是老罗手机发布会还是奥巴马单口相声?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好在及时看到了表哥那颗即将秃顶的卤蛋。
“没有人可以直接给你财富,而我今天也只能给你们一颗种子,交给你们自己播种、收获,这颗种子就是……。”
听到这我就问坐在旁边的表哥,这是……那个什么销?
表哥有些尴尬,讪然一笑,却不忘记纠正我这不是传销,而是正经、合法的商业模式。
我内心在冷笑在滴血,说什么帮给点意见,还不是看我有成为下家的潜质。欺负我书读得多是吗?劳资美好的周末啊。
表哥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有些紧张,压低声音说自己搞装修这些年落下不少毛病,表嫂辞职之后一直没有工作,小孩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自己文化水平又不高,这东西只要不害人,自己只是想多赚点钱……表哥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无奈,和他一直想强调的理智尚存。
看着年近不惑的表哥,他那脸上加深的褶皱和越来越多的斑点,我忽然有些难过。
因为我们窃窃私语的缘故,旁边一位自称吴老师的短发女人对我及其不满,义正言辞地要求我尊重讲师用心聆听,并且一再强调让我不要错过领取财富种子的机会。
种子种子种子,我问她要不要我给你们留个邮箱呢。
吴老师以为我要她发更多关于加入组织的资料给我,便展现出惊人的友好。顺便邀请我在会后详细商谈。
我并没有因吴老师这种卫道士行为感到不适或愤怒,一个能在组织内被称之为老师的人,说明她至少已经站在了这条食物链的中间位置,过着相对宽裕的生活,有着为人津津乐道的“奋斗”经历。在她看来,每一个愚昧无知的人都应该从工蜂开始,善待每一个愚昧无知的人就能创造财富。
信奉结果论的我,对这些取巧的经济模式并不仇视,我甚至赞成财富都遵循巧妙的逻辑而被聪明人攥在手中的观点。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发生这种事的人是我表哥,虽然我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个表哥。以我对他的认知,他不可能成为讲台上的人,甚至到不了吴老师的境界,他唯一有的就是在信仰之光即将熄灭的时候,仅存的不甘和挣扎。
我只是感到难过。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现时一切不计后果的抗争,都像是在偿还前面三十多年欠下的债。
我拒绝了吴老师的邀请,也没有给她留邮箱便提前离开。
而后表哥还是照旧每天私聊发给我养生保健鸡汤,转发之后的言论都是关于奋斗和正能量,单独看他的朋友圈就像是一个誓师大会,在固定时间为自己呐喊。并且每天都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进步。这是我看得最多却又完全不理解的地方,十几年前的他如果这么干:偶尔抒发壮志雄心,晒一晒清晨迎着第一缕阳光出发,说一说午夜卸下工作后的充实感——我还可以理解为年轻人比较会玩,但现在只会觉得悲伤。
我知道他想告诉一部分人,他很努力,过得很好。
没办法真正过得好,就会想办法让人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不是么,人都是活着活着就变成了帮那一群自己在意的人而活。
我甚至不怀好意地猜测,某些人经营美好还有另外的意义,当梦想有朝一日无法坚持,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美好一点点撕碎,看不见鲜血淋漓,看见妖艳的美丽。
表哥已经当局者迷,我呢恰恰又只是一个会瞎逼逼的表弟。
不能说他不对。就像表哥所想表达的,他只是在最好的年纪没有好好努力,在可以抗争的年华里选择了妥协。在即将被平庸定性的当下,才察觉到时间残酷:看见自己日渐稀疏的发,感知到每一颗松动的牙,于是又开始不甘,把每颗划过手心的沙都当成救命的草,心甘情愿被蛊惑,像一盏尘封多年即将油尽的灯,等待被点燃。
他没有忘记对我说:努力吧我亲爱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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