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运河边的一座小城。小城很小,如果用脚步丈量的话,从南头走到北头,从我家走到外婆家,不过短短1个小时的路程。
印象里第一次去往大城市,是6岁的时候和爸爸一起去魔都,要坐汽车去镇江搭火车,在火车上摇晃一整晚,再搭有风箱的公交车。魔都,在我的印象里,路边总有积水,晚上有彩色的霓虹灯,但你看不清来往人的模样。
不是我喜欢的地方。
后来我有了一个梦想,我也知道我的家乡太小了。只有在那些没办法用脚走完的地方,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梦想。
从那时候起,最大的愿望是离开家。于是等到真的离开家,最常重复写的一句话是:I'm on the way home。中秋节、国庆节、元旦、春节、清明、五一、端午、老妈的生日……每每奔波在路上,坐的尾巴都疼了,还是不免一年年的轮回。
就算已经离家,还是要回家。
看看手机,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收拾好行李,出门打车。每逢过节的前一日,便开始了候鸟般迁徙的过程。早起或不早起,收拾行李,下楼打车,到车站验行李验票上车,5个半小时到车站,再打车到家。
车上大多数人精力很好,并无心睡眠。司机也会应景的播放电影和娱乐节目。5个半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2部电影加上几首MV而已。你能听见有人磕着瓜子聊天的欢快,还有小孩子不肯睡觉的哭闹。大人逗着小孩子,一边攀谈着物价、户口和工作,间或聊上几句马航失事这样的时事新闻。
我摇摇晃晃着脑袋,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一个女声很大声。说的都是普通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沉沉间睡去,好像还回头看了一眼是谁声音这么大,除了记得一身黑,身边人都看着她说话,又没看清。她好像也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继续大声说着。
曾经,我也可以像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只是后来总有人提醒,渐渐开始有人说我文静。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越来越模糊的曾经,只有在家人面前才有的样子。
车开出去2个多小时,过了太湖边的省界,到了休息时间。照例是停在湖边最近的一个休息区,有一个大茶壶的喷水池。车上的人鱼贯而出,待到大家都去过洗手间,三三两两围着车站开,讨论着茶壶的水从哪里流了出来,茶壶又是如何做到了悬空喷水。说来也神奇,同一条路同一趟车,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同样的人,所以才可以每次都重复同样的话题,就像总是重复走着这条路一样。
我保持着混混沌沌的状态,不忘摸出手机拍照。拍一张天空,拍一张花草,发进朋友圈,告诉大家,我回来了。却没有得到什么反响,回来的人,并不算的多,大家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也是,当你在外面成了家,故乡的家,也就成了一个符号。渐渐的,你就不再属于你出生的那个地方。
不一会儿,司机召集着大家上车,数清了人数再次出发。我复又闭了眼继续被中断的睡眠。睡了不知道多久,睁开眼,路两旁的房子已经由红顶变成了白墙灰瓦。我知道我离家便是越来越近了。
下了高速,开上运河的河堤,终于有了“啊,这是回家的路”的实感。
我生长在运河边,名字里也带着一个“运”字,不管我去哪里,离开家,都要先沿着运河河堤开出去。
是离开家的必经之路,也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天会离开生长的地方,去到另一个远方。这是所有人类乃至所有生物和星球的结局。因为这结局是真理,所以过程成了最重要的事。你如何通往那个终点,决定了你的这趟旅程的性质。哪怕你和别人走了同样的路,也可能看见不同的风景。
顺着运河一路向前开,注视着夕阳中静静的河。身边的人在讨论为什么不开发运河资源,好提振一下家乡的经济。我已睡意全无,于是竖起了耳朵听。
一个说上面有意开发整个运河遗址,另一个说但是现在运河还是货运的航道,没办法开发。一个接着说在运河下面天山有个老板买了一块地,另一个回说是啊,建度假村就能有人来玩吗。
我轻笑,眯着眼睛盯着反射着夕阳光的河面闪着金光。河上有运沙石的船慢慢的开,落在车后面。脑海里不免又想起那首歌。
“家乡美,最美是那家乡柔柔的家乡水。水边的风儿轻轻吹,天空的燕子悠悠的飞,远方的游子请你快快回。”
车里没有风,运河上也没有水鸟落脚。
车里陆续响起了来电的声音。有默认的,也有时下的流行歌,有些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手机,不外乎是iphone,三星,还有古旧的诺基亚。
大家接起电话,都会答差不多的话:“唔,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车站吧。”
我的手机也响了,是老妈的短信,问我还有几多时间到家。我也和那些回家的人一样,打出几个相同的字:“唔,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车站吧。”
嗯,我知他们定会等我吃饭,为我留足我爱吃的菜,比如蒲包肉,比如青蒿,比如鱼圆汤。我猜得多数人也和我一样,回家了,就一定要吃些外面吃不上的家乡味道。
车里又渐渐恢复了聊天,还能听到有人大声问司机,“老程啊,还有多久到啊。能让我在站口先下车伐?”
越是到了家门口,就越是心焦了。
司机自然不会拒绝,没进城前就一路放人下车。看那些下车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说不出的美意。有个姑娘费力的提了一下行李,即刻有人上前帮忙,姑娘大概说了谢谢,帮忙的人摆了摆手又上车了。车门徐徐关上,车又开动了,没有看见有人来接她,姑娘拖着行李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车窗外。
手机又响了,朋友发来微信,问我到家了没,杭州的路堵的一塌糊涂,不知道几点才能到家,附上了一张红彤彤的照片。
归家的路,大家都走的不太容易。
不一会,车进了站,太阳落至地平线以下,留下最后的一抹红晕。招了动力三轮车,在巷口下车。
家,就在巷子的尽头,电线杆旁。
一个,我思念,但不想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