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
阳菜妈妈所说的“改日”并没有让美津子等很久。
当周的星期日,阳菜妈妈先是在比平时送阳菜上学晚些的时间来敲门,确认美津子在不在家。
“啊,我之后也一直在家。打工被我辞掉了。”
阳菜妈妈一脸错愕。
“您……是不是因为前天看护阳菜没休息好,上班的时候出错所以受影响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我早就想好好休息一阵了。”
料理店虽然生意不太好,但是支付给美津子的工资却比在便当店和便利店打工都高。美津子算了算,加上之前存下的那些钱,缓上一个月不用上班也没有问题。
“那我和阳菜下午来拜访。”阳菜妈妈莫名爽朗起来。美津子感觉,刚才那种犹疑不决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她本来的样子。阳菜妈妈今天穿着宽松的休闲衣裤,头发高高扎起,化着淡妆。长发上的大波浪都拉直了,在末尾卷了一个小弯,看上去颇有学生的味道。
可能本来年龄也不大吧。美津子心想。
下午两点,阳菜妈妈提着一只看起来很贵的蛋糕又一次敲开了美津子家的门。阳菜首先挥舞着小手兴高采烈地扑了进来。那生龙活虎的状态看样子是前几天的肚子痛早就全好了,而且也不像第一次那么认生了。
“你好,我叫家路奈奈。”
阳菜妈妈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美津子莫名地打了一个机灵。
“阳菜,过来。跟阿姨来自我介绍。”
美津子蹲下身,阳菜扒着美津子的肩头认真地说:“你好,我叫小野阳菜。奈奈是我妈妈。”
美津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但是随即发现母女俩的姓氏不一样,于是心里一沉。
这家人的生活和小时候自己经历过的生活真像。
但其实自己和阳菜很不想啊。自懂事起,美津子自我介绍的时候就从来都不带着自己的家人了。虽然自己当时也就只有母亲一个家人可以相依为命。
本来是个清清淡淡的下午茶会。阳菜喝着果汁,拿着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布偶玩着玩着就在榻榻米上睡着了。美津子帮阳菜盖被子时,从阳菜手中的玩具上嗅出了浓烈的香水味。
美津子的茶还没喝完,就被奈奈“喝点冰啤酒”的提议打断了。喝着酒,奈奈低低看着阳菜熟睡的背影说,“阳菜的爸爸去世了。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
美津子不说话,若有所思。
“我才二十五岁啊。”
“我也是。”
这次换奈奈惊讶地叫了出来。
“咱们一样大!”
“是。”美津子拿起还在“流汗”的易拉罐,喝了一口酒说。“你在夜总会工作吗?”
“啊……是。但是前天是最后一次了,我找到了一份正常的工作。但是我也不知道能干多久,之后有需要的时候可能还会去酒吧钓男人吧。”
奈奈说得那么直白,那么无可奈何。这让美津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美津子跟奈奈讲了自己的至今二十五年的人生。回家取过一次冰啤酒,并且已经喝得满地都是易拉罐的奈奈变得有些激动。
“你念过大学了吧?那就拿出点儿比我们这种社会最底层人强的样子来啊!去找份正经的工作!谁说陪酒女的孩子就要比别人差啊?你要给阳菜做个榜样。虽然我现在找到了其他工作,但我不知道这样的过去会不会给阳菜造成影响。”
奈奈说,要是只有她自己的话,她过怎样的生活都会毫不在意。
“其实阳菜还不如你啊,美津子。我都不知道她的爸爸是谁。我初中开始就在外面和男孩子鬼混了,我母亲对我很失望。小野是我母亲的姓,我希望在我不在了之后,我的父母也接受阳菜,让她能在我家有一丝立足之地。”奈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总在学校里挨欺负。就因为有个学生知道了我是陪酒女。她同学的家长里有人到我原来工作过的店里消费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奈奈,你醉了。去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你看她的脸。上周,被同学掐的。我怕她心里难受,跟她道了歉。她却跟我说,‘妈妈,我只是脸有些疼,心里不疼的。你是我妈妈,他们说的都不对。你现在养我,我长到了要保护你’。”奈奈开始泣不成声。美津子凑过去扶住她,奈奈撑住了她的膝盖。
“美津子啊,你去找个男人吧。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你是个好人,不应该总是这样忧郁。你要和一个能把你带向光明的男人在一起。或者是一个本身就站在光明里的男人。”
奈奈说话开始颠三倒四。美津子不再管她,一个人坐在被炉里喝闷酒,剥桔子。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人关在厕所里泼水,被人踢。其实那时候的自己感到害怕和疼痛并不是因为羞耻,只是单纯地感到物理伤害而造成的火辣辣的痛感。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这样在意母亲的身份了呢。
阳菜什么时候也会变得和自己一样吗?美津子心里没有答案。
奈奈给美津子介绍了一家茶室的工作。这是一家在京都缘起的百年老店,现在在大阪开始开分店。这也是奈奈上次“下午茶”时所说的新工作。
美津子和奈奈现在不仅是邻居,还是同事,也成了朋友。
“美津子,给我介绍茶室工作的菅原先生长得可帅了!”看到美津子并不搭腔,奈奈又说,“他是个好人,还没结婚。”
美津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手上继续叠着做茶道需要用的方巾。
奈奈也加入进来,继续说:“他比咱们大八岁。那次去夜总会他是陪客户的。他们是喝完酒就走了,没再管我们要联系方式。我和他聊天,他都没碰我的手。”
美津子没有任何回应,心里也没多想。她还是不太爱说话,但是也不如以前那么沉默。毕竟不再是一个人了。
先前和食料理店的夫妻俩时不时地还会经常给美津子打电话,常常是寒暄几句之后就跟她道歉,说是那天早上一时冲动,太不客气了。然后又开始抱怨现在的学徒还不如她,连个萝卜块也切不对。后来,美津子直接拒绝了这份继续让她回去做的工作,即使有电话打过来,也不太接他们的电话了。
滋贺老家那边还是每月通一次电话。美津子听姑姑说,爷爷的情况大有好转,现在说话已经挺利索了。等堂弟考完大学,姑姑说会立刻把爷爷接回家。
还有半年,爷爷也始终盼望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