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炸馍

小时候,物质贫乏,能吃到的美味屈指可数,而炸馍,绝对榜上有名。

在我故乡柴湖,炸馍不仅是美食,还很有仪式感和神秘感,且有不少有意思的传说,使炸馍愈发与众不同,令人馋涎。

传说,有孕妇的人家,过年下油锅时,烧柴禾用芝麻杆,来年就能生个双眼皮的孩子。

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双眼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炸炸馍时烧了芝麻杆,哈哈。

有亲人去世未满三年的人家,春节炸炸馍一定得提前,最迟不超过二十八,,因为炸得迟了,可能会炸住来自阴间的亲人的“鬼腿”,使他们没法返回阴间。

准备炸之前,灶台旮旯处(或厨房门背后)要先放一碗水,碗上放双筷子,这是敬爷,意思是请闻香而来的鬼神们,多喝水少喝油,我们穷人家油不多,请各路鬼神们多多体谅节省。

炸制过程中,小孩不许靠近,不许说话,因为乱说话会踩住油神,油神走不了,会喝更多的油,这多浪费!另外,防备孩子们木劲嘴,说不吉利的兆头不好的话,比如:吃完了,没有了……等等,这也会导致费油……

一般人家是不常吃炸馍的,因为大多数家庭都缺油少盐,舍不得也吃不起。

能在平常日子里炸炸馍的人家,大概率是儿子找了对象,需要炸一篮子炸馍,再配上礼吊子(一大块十斤以上的猪肋排肉,哈哈)、糖酒等礼物去女方家下柬(即订婚)。

婚后第一年回娘家拜年,也需要送炸馍篮。所以女孩子长大后,经常被调侃:都真大了,啥时候能吃上你婆子家送的炸馍篮?

其实,这送丈母娘家的炸馍,严格来说是油条。炸馍和油条,还是有些小小的区别。油条里会添加明矾,体积更轻泡,讲究的是:大小、长短、粗细、造形、颜色等尽量一致,它是一种时尚,一种礼仪,也是婆家人的面子,婆家人的水平高低,窥油条而知其一二。所以很多邻家哥哥们下柬之时,基本上都是寻找村里手最巧的婶婶娘娘们来帮忙下锅。也有乡邻,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方法,用洗衣粉替代明矾,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而炸馍形状随意发挥,多数像猪骨头,但口感更软更香。

简而言之,油条注重形象,炸馍注重口感。

如果谁要抬杠,说平常也有人家吃炸馍,我只能说,那是有钱人,或者家里要来贵客,炸炸馍是最高等级的待客方式。

每年秋天,芝麻收获后,芝麻杆像宝一样收起来,或者放猪圈顶棚,或者放屋檐下的梁上,总之它们享受着柴禾界最尊贵的待遇,不必像麦秸棉杆苞谷杆一样堆于露天被风摧雨淋之。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篓。父母总是严格按照老俗语的约定俗成来准备年货吃食。

四壁透风的厨房里滴水成冰,这样低的气温里,想把面发酵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时候可没有安琪梅山。母亲和其他人家一样,每次蒸馍之时,留一坨面剂子,扔面袋里,下一次发面时,用温水泡开,做酵头用。

发面工程一般在腊月二十八下午正式启动。

母亲翻出家里最大的铁盆,面剂子泡开之后,舀一瓢面粉进去,搅拌成半盆稀稀的面糊,锅里烧点温水,面盆坐进去。(水温不能超过40度以上,否则酵母菌会被烫死,面就发不起来了)

图片发自西江月儿

顺利的话,腊月二十九早上,面糊能醒发满盆。母亲用筷子搅几下放放气,再舀几大瓢面掺进去,揉一揉分成两盆,一盆用来蒸馒头包子,一盆炸炸馍用。

面剂子发酵很不稳定,不顺利的时候,一天一夜也毫无动静,急得母亲去找邻居借面剂,重新发面。有一次,整整推迟到年三十才出成品。

等待醒发的过程中,母亲准备各种馅料,什么芝麻白糖馅,酸菜粉条馅,萝卜肉馅,南瓜馅等等。

先蒸包子馒头。几大锅蒸好,母亲终于开始准备炸炸馍

炸炸馍的面要比蒸馒头的软,而且,面不是揉,而是用“提”的手法。先准备一碗温盐水,一手扶着盆边,另一手蘸点盐水,抓住盆边的面轻轻往起提拉,拉起的面往中间叠放,不按不揉。然后继续蘸盐水,持续这个动作按顺序提拉,直到面团看起来光滑轻泡,能很轻松地提拉很长并且不粘手为止。如果喜欢,可以加点葱花进去。

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是二十九的晚上了。

早早吃过晚饭收拾好锅碗,面团已经再次醒发,最神圣的炸炸馍隆重开演。

炸馍工程从来是只属于父母的专利。父亲负责烧火。他从猪圈或梁上取几捆芝麻杆,母亲就把厨房门反扣不让我们进去。

敬爷之后,母亲掂起油壶,黏稠的棉籽油(那时候的菜籽油是奢侈品,多数时候吃的都是棉籽油)不情愿地被倒进锅里。父亲用麦秸引火,再填塞棉花杆烧大火,油热后改芝麻杆烧小火。厨房里烟气氤氲,灶火映红了父亲的脸。父亲取一根芝麻杆,折成几段,往灶膛里左边塞几根,过会儿右边塞几根,保持火候均匀适当,以免炸出来皮焦里生。

母亲倒一小碗油,案板上抹一些,手蘸一下,揪一坨面放上,拉长,压扁,切块,捏住面块两头轻轻拉长。然后放进油锅里,拿筷子轻轻拨动。油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小小的面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长,散发出棉籽油特有的香味。

图片发自西江月儿

最先出锅的炸馍,是属于神仙的。母亲装在盘里,恭恭敬敬地供在灶王爷像前,并放三支筷子当供香。

中途父亲会塞几根出来,我们迫不及待地塞嘴里,咬一口,轻微的“咔嚓”声引爆味蕾,刚出锅的炸馍,黄黄的皮脆脆的,白白的瓤又软又香,简直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如今,没有了柴火灶,没有了芝麻杆,没有了棉籽油,没有了面剂子,没有了贫寒和饥饿,没有了神秘和仪式,即便条件再好,无论如何努力模仿,炸馍仿佛没了灵魂,再也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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