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轻摇,我想起姥姥。
记忆中是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庄,村东头两棵门柱子一样的大杨树,村西头是一脉青黛的稻田地和莲藕池。每到黄昏,夏蚊成雷。姥姥给我洗干净一天的泥水汗水,便把我带到蚊帐里,躲避这嗡嗡的蚊子。蚊帐是老式的,用纱布做的那种,通透性不好,好多孩子都觉得憋闷,而我却不那么感觉。我乖乖地躺在蚊帐里,听着外面蚊子的叫声,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侥幸。
三伏天的蚊帐是很难呆的住的,刚洗完的身体很快就被汗水占据。我热得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狗,老想钻出去透透气。姥姥怕蚊子咬我,蒲扇便派的上用场。我躺在姥姥一侧,一把蒲扇就这样摇啊摇,清凉的风抚平了我燥热的心,我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姥姥就这样给我扇着扇子,古老的故事便随着这清凉的风沁入我的耳际,我的心底。梁山伯和祝英台,牛郎织女的传说,还有的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关于人类善恶的古老故事……目不识丁的姥姥,以她的年龄作桨,阅历为船带我遨游民族传统故事的海洋,为我打下最初的知识积累。
小时候我精神头很大,劳作了一天的姥姥讲着讲着故事便言语含糊,扇着扇子的手也越来越缓,这时候我会搞个恶作剧,“嘭”地碰一下扇子,凉风又大了起来,故事也开始讲起来。姥姥就像一台快没有电的收音机,耳听着声音快断了,轻轻拍一下,又来了精神。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在姥姥的故事和轻摇的小扇中安然入梦,伴着窗外的虫鸣和蛙声,交织成童年最安心的摇篮曲。
若是在半夜我被热醒,或者姥姥醒来发现我浑身是汗,便会使劲挥舞着蒲扇,扇啊扇,直到我身上干爽清凉,她才放心地睡觉。往往是我夜半醒来,姥姥还在扇着扇子,叫一叫她,她也不作声。原来,姥姥睡着觉也会扇扇子呢!这是我发现的姥姥的绝技之一。姥姥说,我妈、我舅他们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扇过来的,有时候一夜都不停。左手累了换右手,孩子多,家里挤,一把扇子熬过漫漫夏夜。到了我,已经好多了,那么大一个床就睡娘俩,扇起扇子来也轻松多了。而我却不这么认为,明明是扇几下胳膊就酸的受不了,怎么还能说轻松呢?
那时候姥姥家条件不好,没有电风扇,而空调更是我和姥姥从未耳闻过的奇珍罕物。一把蒲扇占据了我童年夏天的大部分回忆,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说,无蒲扇,不夏天。
后来我上学了,姥姥和她的蒲扇又成为我夏夜完成作业最好的陪伴。那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特别多,三年级时,我的老师姓马,很温和的一个老师,却也是我记忆中布置作业最多的一个老师。记忆中总有这么个场景:灯下,姥姥扇着蒲扇,为我赶着蚊子扇着风,我在奋笔疾书。姥姥终于看着不耐烦了,边扇扇子边说:“俺孩子真厉害,这么点小字写呀写,写到什么时候是个完。这个马老师也真是的,让俺孩子写那么多遍,下次见了她我得给她说,写那么多遍干啥,会写了不就行了?--哎呦我的孩子,这么小就写这么多字,可让我心疼了。”我并没有因此懈怠,小小的心反而因为被理解而更有动力。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我的姥姥真的了不起,她懂得共情,能提出减轻孩子学业负担,并且还对我进行赏识教育。姥姥就这么一边说,一边扇扇子,小扇子摇啊摇,一直到我写完最后一个字。
夏夜、蒲扇、姥姥,在记忆中生根发芽,伴随着匆匆岁月,陪我一起长大。已经无法记起姥姥最后一次给我扇扇子是怎样的场景了,仿佛是戛然而止,也好像是渐渐消失……
做了妈妈的每个夏夜,我身边都会有一把蒲扇。静静地为孩子制造着清凉,于她是一份安然,于我是重温儿时最美好的记忆。今晚,我给孩子扇着扇子,第一次给她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她好像很喜欢。睡前她安静地说:“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