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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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会发现月湖的形状是一只微眯着的眼睛,两端狭长且微微挑起,是个风流的丹凤眼。但是月湖旁边小镇上的人,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碧波荡漾,延伸向天际。

小镇上灯火通明,人声喧闹,孔明灯缓缓而上,几乎照亮了整个黑夜。不大的庙宇里信徒往来不绝,香火缭绕如仙境一般。不过,今晚,信徒们来,不是为祈福,只是为献花,献给那位传说中的公主。

传说小镇的前身是古月国,古月国只是个很小的国家,但这丝毫没有关系,因为古月国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公主。公主被崇为花神,在这一带香火旺盛,关于公主的传说口口相传,因此就算古月国再小,也不会被无声掩埋于时光的沙漠。

传说这位公主是国主唯一的女儿,是国主和国后放在心尖尖上的一颗明珠。她生得眉眼如画,又温柔近人,几乎所有人都打心底里喜欢她。

公主十月随国主游城,夜晚在湖边漫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可怜的老婆婆。老婆婆早年丧偶,中年失子,不久前,相依为命的孙女也意外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断了对这世界的所有留恋,因此来到湖边,想趁着月色了却残生。公主细细疏导,让老婆婆为了死去的亲人们好好活下去,又拿出白色的花环作为信物,说老婆婆可以随时去皇城找她。朦胧的月色里,公主的浅笑和白花相互映衬,老婆婆惊为神人,答应公主会好好活下去。不过老婆婆没有去找公主,她住在了小镇里,向所有的邻居和往来的商旅讲述公主的事迹。公主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感念公主人美心善,给公主建了公主庙。

年轻的国师和公主情投意合,国师送给公主一条白花发带。发带是注入了法力的,可以永远保持花朵盛开的模样。

公主有一个从小陪她长大的婢女。那婢女相貌平平,却极善妒,又任性骄纵,时常欺负弱小。婢女偷偷喜欢上了国师,又记恨公主的美貌,于是她谋杀了公主,可怜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公主被国师葬在寒玉棺里,尸体不腐,容颜依旧。

“都是哄小孩子的,什么古月国,这一带的人就像生活在池子里的鲤鱼,一目了然,连哪个姑娘绣花扎了手,第二天大半个镇子的人都能知道。要是真有个古月国,早就被刨出来了。”少年丰于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躺在月湖旁边的草地上。月色宁静,微风偶尔吹过湖面,荡起几圈涟漪。

跪坐在少年身边的女孩子一脸惋惜:“我觉得有没有这个公主都挺可惜的。如果这么好的女孩结局竟然没有得到幸福,我觉得蛮遗憾的;不过如果没有这么好的人的话,我又觉得有点可惜。”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远处小镇上的欢声笑语飘到湖边,却显得湖边更加幽静。芦苇顺着微风矜持地点头,远处被黑幕笼罩,看不真切。

“诶!”少年突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紧紧地攥住女孩的衣服“阿梓!你看,那边有个黑影!”他边说,边用手指了个大致的方位。阿梓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片芦苇中,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那黑影拨开芦苇,慢慢地往湖中去。

“哎呀!他要干嘛!怎么往湖里去了?不会是想不开吧?”阿梓也紧张起来。

“走!赶紧去看看!”丰于拉着阿梓一路飞跑,向着黑影追去。

“喂!前面那个兄弟!你别再往里面走了!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阿梓落在后面,水已经漫到丰于的腰际,可是那个黑影还在前面,丰于不得不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那个黑影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们一会儿,慢慢地朝丰于的方向走来。直到走近了,丰于才发现,这个“兄弟”可能和他想得不太一样。他足足比丰于高两个头,少年身量的丰于只到他的胸口。他一身黑袍,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似乎连呼吸都不需要。

“你想去湖底看看吗?”这嘶哑低沉的声音仿佛是被烟火熏烤过,丰年打赌面前这个人可能几百年都没开口说过话。

身后不远处阿梓还在等着他,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说着要谋财害命一般的话。

“去湖底……干什么?”丰于觉得自己还能和这个男人继续这个话题,大抵也是脑子不正常了。

“找传说。”

丰于愣住了。

月湖很大,这一点丰于早就知道,但今天他才好好体会了一回。他和阿梓吃了那男人给的药丸后,像鱼一样游了不知多久,还没到那男人说的地方。那男人在前面游,黑色的袍子一起一晃翩飞,像一滴晕开的墨水在不断挣扎。

遥遥望见那片宫殿废墟的时候,丰于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鱼。说是废墟,但是宫殿其实保持得很好,丝毫不见损坏和黯淡,仿佛被时光定格,永远保持在那个古老却永恒的时刻。

古月国盛产黄金和各色珠宝,因此宫殿也装饰得珠光宝气,和随处可见的用色艳丽的雕画相得益彰,处处透露着奢华和高贵。宫殿有很多房间,或开或闭,引人遐想,丰于和阿梓都很有一番探索的心,无奈那黑袍男人貌似对这宫殿结构了如指掌,一路上毫不停歇,直往一个方向去,丰于和阿梓只好紧紧跟上。

紫色轻纱的幔帐如烟似雾,在层层纱幔中,一具别致的寒玉棺若隐若现,棺旁是一地洒落的红白花瓣,看上去仓促而美丽,像被人突然从空中打落。整个房间像是一场梦境,迷离而忧伤。撩开云波般的幔帐,黑袍男人顿住了。丰于和阿梓好奇地从男人身后伸着脖子张望,看见一个黑色外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地上,上半身倚抱着那几乎透明的寒玉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那男人一头雪般的白发披散在墨黑袍子上,有些诡异的美感。他的面部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道道深刻的皱纹是岁月爬过的痕迹。他紧紧皱着眉,浓厚的哀伤笼罩着他,明明是已经死去的人,表情却鲜活得像是活生生的人。阿梓拉着丰于,手心悄悄渗出一点汗。

“他是国师吗?看起来……像个老爷爷。”阿梓小心翼翼地问。

黑袍男人没有回答阿梓,只是静静地走过去,不知是在看什么。

丰于压低声音,悄悄地和阿梓讨论起来。

“传说里不是说公主葬在寒玉棺、而且她还有个国师心上人吗?那棺材里面应该是公主,外面的那个应该是国师。但是我觉得这个国师,好像和传说里不太一样。”丰于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将宫殿沉入湖底,维持这里,耗尽法力,枯萎了。”黑袍男人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像累了一样,又闭上了嘴。

两个人齐刷刷把眼神投向黑袍男人,听了这话,又齐刷刷把眼神投向公主和国师。

“他肯定很爱她,才让整座宫殿沉入湖底为她陪葬。”女孩子比较感性,阿梓有些唏嘘,眼里浮现出伤感。

丰于向来把阿梓当亲妹妹,见不得她难过,于是故意逗阿梓道:“哎呀,可惜我们阿梓妹妹还待字闺中呢,也不知道那如意郎君在哪儿?”

阿梓怒嗔了丰于一眼,收回隐隐的泪意,暗自在心里决定不再理他。她缓缓走到寒玉馆前,几乎是虔诚地看着里面沉睡不醒的人。里面的女子眉眼柔和,鼻梁小巧高挺,唇间一抹粉色,肤色白皙,咋一看并不如何惊艳,但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让人生出亲近的心。公主的双手交叠于胸前,手里是一束娇嫩的小白花。

公主的黑发外面露出了部分发带,那发带很特别,是一朵朵小白花连缀起来的。阿梓猜那就是国师送给公主的定情信物,即使把发带拿出来,经历千年万年,那小白花依然会灿烂地绽放,甚至会散发淡淡芬芳。

阿梓看着公主温柔的睡颜,喃喃自语:“公主……。”

就在这时,丰于却皱起了眉。他没有急着去看公主和国师,反而细细观察了周围,这一看就在柱子后面发现了不寻常。

“这里还有一个人!”他低低地向阿梓和黑袍男人那边喊。

“啊?”阿梓愣了一下。

黑袍男人一言不发,抬脚向丰于走去。阿梓连忙小跑着跟上。

柱子后面的尸体呈现一副非常扭曲的姿态,好像手脚都要扭错位了,想必该尸死得也很不容易。这个尸体相貌一般,两颊还有很多小雀斑,如果是正常表情,应该还能算普通。但可惜她死前应该很痛苦,面目表情十分狰狞,因此实在丑陋不堪。咋一见这具尸体,少不得要吓得拔腿就跑。

“咦,有点奇怪。”阿梓咬着嘴唇,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丰于抬头看她。

“如果寒玉馆里的是公主,这里的就应该是那个恶毒的侍女了。可是我刚刚看见,寒玉馆里的那个穿的衣服很是一般,可是这里的这个,穿着却很是华丽……”阿梓最后的话语越说越慢,然后她将疑惑无助的目光投向丰于,仿佛自己发现了什么不详的东西。

丰于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地上扭曲的尸体,发现确实如阿梓说的,这具尸体锦衣绣袄,绫罗绸缎,穿着很是讲究。

丰于皱起眉,他起身去看寒玉馆里的人。见里面的姑娘虽然的确美得动人,但这天仙一样的姑娘的穿着却的确不怎么样。简简单单的勾花和刺绣,纹样也是极普通的,虽然好看,但是并没有什么等级限制,谁都可以用。

“……是婢女毒死公主后把衣服换了?也许婢女嫉恨公主的身份很久了。”阿梓试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可是,我觉得,如果我是国师,我看见恋人被人换了衣服,我肯定会换回来的。”丰于反驳说。

“也是哈……”阿梓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没有得出结论,只好看向黑袍男人,希望他能解答问题。但是显然两个人都想多了,黑袍男人压根就没有想理他们的意思,见他们安静下来,就直接转身走了,眼神都没有给他们一个。

丰于:“……”所以刚刚他是为什么要答应这个讨人厌的黑袍男人一起下来呢???

黑袍男人一路左拐右拐,领着丰于和阿梓到了一扇小木门前。

那小木门嵌在墙壁里,看上去又旧又破,陈旧的气息和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屋子里面十分阴暗,连基本的物品摆放都看太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很拥挤。屋子很封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漏进来一点光,只有屋子正中间悬浮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那光芒也好像蒙了尘,照得人看不真切。

“没有窗户?”丰于在四面墙壁上艰难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疑似窗户的存在。沉默的墙壁像静观其变的守护者,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

黑袍男人没有回答丰于,他黑色的袍子几乎与房间的暗色融为一体,丰于和阿梓都要找不见他。

“应该是吧。”阿梓紧紧拉着丰于,回答的声音细细的,尾音打着颤儿消散于空气中。

丰于转身去看阿梓,发现她有些害怕,一双眼里紧张和恐惧交加。但即使如此,当他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丰于退后几步,和阿梓并排站在一起,他握了握阿梓的手,露出一个自然又坚定的笑容:“别怕,拉着我。”

黑袍男人把手放到珠子上摩挲了几下,那珠子好像活了过来,光芒大盛,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房间左边堆了整整一面古董似的各种柜子箱子,看样子还都是上了年头的产物,黑纱遮着,若隐若现地透露出神秘和陈腐的味道。黑袍男人径直走过去,如铁般的冰冷大手用力一扯,黑纱便纷纷滑落。他拿起最靠里处堆的最高的那个小盒子,递给了丰于。

被递过来的小盒子手掌大小,边缘雕刻着祥云和花瓣的纹样,泛着青色的木料看上去很有质感,但拿起来却非常轻盈,丰于把小盒子托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盒子的重量。

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片片拆开的竹简,每片竹简上写着一两句话,或者寥寥几个字。

“没有人喜欢妖怪,但人们却贪恋妖怪美好的皮囊,呵。”

“愚蠢的人,可笑又可怜。”

“她看到了。”

“她不怕我,还对我更好了,哪怕她忘了我。”

“我喜欢她的眼睛。”

“……”

“真是个麻烦。她追求的只是这个皮囊。”

“我怎么能让她因为我受伤!”

“我要她陪葬!我要整座宫殿陪葬!”

竹简很多,堆成了一堆,最后一片竹简上,笔迹潦草而狂野,最后一个“葬”字一竖划出了竹简外,黑色墨迹入木三分,无声地彰显主人的用力和悲痛愤怒。

丰于和阿梓把所有的竹简翻完后,又工工整整地一片一片摆好,再合上盒子,递还给黑袍男人。黑袍男人接过盒子,却并不动,只是拿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看着丰于,好像在用冰冷的目光询问丰于的看法。

“……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丰于看着那双不似凡人的眼睛,下意识地回答。镇子上流传的传说里也有关于国师和公主的爱情故事,但听归听,十几年的津津乐道早就让少年耳朵起茧,对这个故事并没有任何感觉。如今亲手打开那个尘封着国师记忆的小盒子,亲眼看到国师的字迹,那些喃喃自语,那些欢喜悲痛,通过眼睛传到脑子里,那个爱情故事才鲜活起来,才让丰于也跟着感同身受。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丰于的脑袋,又给阿梓擦了一下眼泪。这瞬间的温情消逝的太快,丰于还来不及惊讶,黑袍男人已经转过身去安放小盒子了。再转过身,还是那双死者般的眼睛,冷冰冰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丰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不过黑袍男人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丰于一眼。他伸手摘下悬浮在空中的珠子,放进自己宽大的袖口,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黑。在这死一般的黑里,黑袍男人散发着微微的光,他微侧过头,示意丰于和阿梓跟着他离开。

公主住的宫殿非常华丽,地上铺了一地的异域精美地毯,淡金的幔帐随风飘荡,缀了小颗宝石的珠帘偶尔折射出璀璨的光。桌子上小篮子里面放了很多红色月季,正是开得最娇艳的时候,花瓣上还带有晶莹小巧的露水。宫殿最里面有一个天然温泉,用长长的仕女屏风挡着,水面上飘满了月季和芍药花瓣,水气氤氲,宛若仙境。

阿梓一路看过来,眼里闪闪发光,兴奋的表情都快要飞起来:“天,好漂亮!能住在这里真的是太幸福了!在这里做婢女也很好啊!”

丰于打了个响指,绕到阿梓前面,笑着对阿梓说:“小镇也不错啊,北面有整整一片花海,南面有月湖这个大澡堂子,东边的山上盛产金银,你随便挖点金子卖了,也能买好多漂亮的小玩意儿,就连找个上门女婿,也能是个知根知底的……”

丰于还没有扯完,就被阿梓丢了一个“你可闭嘴吧!”的白眼。有时候阿梓和丰于在一起相处,会觉得母亲‘淑女贤德‘的教诲都见鬼了。

阿梓撇下丰于,想去拿桌子上的花,但还没走几步,突然被后面的丰于叫住。

“阿梓等等!你脚下!”

阿梓低头一看,脚边是一片完好的香樟树叶,树叶正面朝下,背面隐隐地渗出黑色的墨迹。

丰于连忙走过来,捡起树叶,将正面翻过来。

“婆婆真的好可怜。”娟秀的一行小字,透过树叶仿佛还能看到女子写下这行字的不忍。

阿梓连忙道:“婆婆?是湖边的那个婆婆吗?”

丰于捏着树叶的柄,搓了搓:“叶子已经泛黄了。公主遇到婆婆是在十月,时间对的上。”

阿梓睁大了眼睛:“原来婆婆是真的存在的!”

丰于乐了,把树叶插在阿梓头发上,像插了根鸡毛似的:“你不是一直都挺相信那个传说的吗?”

阿梓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拿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丰于的手:“还不是你老是说传说都是瞎编的!”

“看不出来,我们阿梓这么相信我呀~”丰于嘻嘻笑着。

“……”

阿梓决定不跟丰于说话,挽了挽袖子就准备直接动手打人。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挽袖子打人是你个女孩子家家能做的吗?走走走,我们去看看传说中公主的闺房。”丰于嘻嘻笑着,往里面走去。

“那女孩子的闺房是你能看的吗?”阿梓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乖乖跟着丰于走。

“那么多年过去了,公主要是还活着,早就成了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看一眼老奶奶的房间,不碍事的,不会浸猪笼的。”丰于对阿梓扬了扬眉,笑得张扬。

“贫贫贫,贫死你。”阿梓扯了扯嘴角。

公主的床头也放了大捧的玫瑰,床上也像浴室一样洒满了花瓣,枕头外面是嫩黄色的布料,上面密密地绣了很多淡粉色的花瓣。咋一看上去,简直要被这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花瓣晃得眼花脑晕。

“我天,这位公主是要把花瓣当饭吃吗?”如果说前面频频出现的粉色月季让丰于觉得这位公主很有情调,那么到了这里,他已经开始觉得这位公主向奢侈和享乐的画风转变了。那粉嫩娇艳的花也变得恶俗,丰于和阿梓两个人对公主的好感度都往下掉了不少。

“这样也太……”阿梓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丰于用手指不断敲打着床面,边敲边和阿梓说话:“我听话本里都写那些个将军帝王喜欢在床边设各种暗道暗室啊什么的,不知道这个公主有没有?”

话音未落,“咔擦”一声,墙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动静。

“……”阿梓一脸无语。

“哈,还真被我找到了!阿梓快来帮忙!”丰于十分兴奋,整个人都趴到墙上去找刚刚那动静的来源。阿梓配合地在墙上摸了两把,嘴里埋怨道:“不会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两人摸了半天,总算在靠枕头的那一片墙上找到了一块不明显的突起。阿梓取下头上的发簪,用尖细的那一端把墙上的小抽屉挑出来。

“呀!”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阿梓看见抽屉里的物什,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小抽屉里只有一个草扎的娃娃,穿着一身白衣服,五官画得潦草夸张,就像小孩子的信笔涂鸦,也许就是因为太潦草,反而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看起来就像狰狞的恶鬼。吓得阿梓一下子就躲到丰于后面不敢再看。

“这个公主每天晚上和这么个玩意儿一起睡,不瘆得慌吗……”丰于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还是作死地把娃娃拿出来,翻到背面。娃娃的背面是朱红色的血一般的“贱人”两个字,上面还扎了很多针。

“哎呀你快放回去!我们走吧!”阿梓不断用力摇晃丰于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那娃娃歪歪扭扭的眼睛很是奇异,不管是把娃娃放到哪个位置,那眼睛好像都在看着你。丰于也觉得这玩意儿邪得慌,于是赶紧把娃娃塞回去,虚虚半搂着阿梓往外走,边走边安慰阿梓“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别怕啊。”

黑袍男人在门口等他们,看见他们冒了个脑袋,就径直向外走去。看起来这三个人都不想在这个公主房多呆。

第三个房间普普通通,不如第一个压抑阴暗,也没有第二个华美绮丽,很小,不过也足够活动,看起来和旁边的一排都没什么区别,但是打理得十分整洁干净,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应该是宫殿安排给婢女们住的房间。

一进去,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鼻间,窗户底下摆放着长长的条形瓷器,里面填满了泥土,朵朵小白花皎洁无暇。

“小白花!”阿梓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窗户下面的东西,“寒玉馆里的也是小白花!难道那里面躺着的不是公主,而是婢女?!”

“棺里的是婢女,外面的才是公主。”丰于皱着眉说。

“可是这和传说完全不一样啊!传说里面公主既善良又好看,婢女心肠歹毒容貌平凡!”

“传说本来就是很不可信的一个东西,刚刚看到了公主房间里的东西,你还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人的人吗?”丰于反问道。

想起那个诡异的娃娃,阿梓沉默了。有哪个温柔善良的人会扎这种明显用心险恶的东西,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夜夜和一个让人冷汗直冒的诅咒娃娃相伴入眠?

丰于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小桌上一件纯黑的袍子吸引了他的目光。虽然这件纯黑的袍子在这个屋子里看起来蛮和谐的,但那也不能掩盖这件衣服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现实。

古月国靠贸易积累财富,衣服用料和颜色没有那么多等级限制,但是黑色为尊色,也只有皇家和特别赏赐的人可以用。丰于想起了寒玉棺旁国师的黑色外袍。

“阿梓,过来看。”丰于把摆弄花草的阿梓喊过来。

“这是……国师的?”阿梓好奇地接过衣服。衣服上有绣了一半的山川图案,针脚密集,绣工细致。

丰于翻到袍子里面,指向靠近心口的地方,那里朝内绣着一朵腼腆的小白花,“我觉得只有绣给情人的衣服才会有这种小标记。”

“所以,婢女才是国师的心上人?”阿梓很有些震惊,这和她这么多年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应该是这样的。”丰于托着下巴说。

“我们在国师房间的小盒子里面找到了很多拆分成一片一片的竹简,竹简上用很嘲讽的语气说‘没有人喜欢妖怪,但人们却贪恋妖怪美好的皮囊,呵。’,我总觉得这是在暗示他自己特殊的身份。”

“对呀,听着就像……他就是那个‘妖怪’,但披着一层好的皮囊和身份,受到了人们的尊敬。”阿梓也附和道。

“所以他才说人们愚蠢和可笑。”

“那国师是不是……不是人啊?”阿梓犹犹豫豫地发问。

“也许是的……,而后面的‘看到’‘更好’ ‘眼睛’里的‘她’指的应该都是婢女。婢女无意中看到了国师令人害怕的真面目,但没有被吓倒,相反的,她对国师更好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两个相爱了。”丰于推测道。

阿梓补充道:“竹简里还提到‘哪怕她忘了我’,所以婢女和国师以前可能是认识的,但是婢女忘记了国师。”

“但可惜的是,镇子里流传下来的凄美爱情故事,女主角直接被换了。”阿梓有些悲伤。

“恐怕不止是可惜呢,说不定还可恨。国师后面的几片竹简里提到的‘她‘,应该就不是婢女了。那个人因为外貌喜欢上了国师,还因此出手伤害了国师真正的心上人,最后甚至杀了婢女。”丰于说到这里面色微微沉重起来。

阿梓想起来在公主房间里面发现的草扎小人和上面朱红的血一般的“贱人”两个字,只觉得不寒而栗,一股凉气飕飕地往上冒。

“这两个人差别那么大,后人怎么会弄错呢……”阿梓喃喃问着,心里很是为婢女觉得不公,又觉得那个公主实在可恶,但最可悲的是这个错了位的故事就这样流传了一代又一代,真相却被掩埋在湖底不见天日。善良柔弱的婢女承担了不属于自己的骂名,骄纵狠毒的公主却流芳百世。

“弄错了的,应该是那位湖边的婆婆。你还记得公主房间里找到的那片叶子吗?那片叶子很可能是婢女遗落在公主房间里的,那天在湖边遇见婆婆的,应该是婢女。不过举国皆知公主十月巡城,又都知道公主十分喜爱花卉,婆婆看见美貌的婢女手里拿着一束新鲜的花,婢女又让婆婆去宫殿找她,婆婆肯定就误会了,以为那是公主。所以……流传了那么多年的传说,其实根本就是个误解。”

“公主杀了婢女,国师伤心欲绝,杀了公主,把婢女的尸体移到寒玉棺里,然后把整座宫殿拖进湖底,要公主和宫殿为他的心上人陪葬。他自己也因为法力耗尽,瞬间成为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寒玉棺旁边死去了。”

“那宫殿里的其他人呢?”阿梓问。

“……不知道,宫殿里外都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尸体,国师应该给弄出去了吧。毕竟他知道婢女很善良,她不会愿意他滥杀无辜的。”

丰于说到后面,自己也叹了口气。巧合和误解,将一个真实的故事黑白颠倒,三言两语间,事情早已偏离了正确的位置。

阿梓的表情楞楞的,看起来还没有从故事里回过神来。黑袍男人静静地注视着窗底的小白花,站成了一块黑色的冰块。

再次回到一开始那个紫纱幔帐飘荡的房间,丰于和阿梓的心态都完全不一样了。

黑袍男人从袖子里拿出在国师房间里的那颗珠子,塞进国师的手里,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宫殿都剧烈摇晃起来,不断有水涌进来,宫殿看起来就要崩溃了。

黑袍男人一手一个,分别提起丰于和阿梓,两个少年人只觉得脑袋晃得难受,翻江倒海似的,蓦地,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又回到了月湖边,芦苇微微晃动,月光如水,小镇上喧嚣依旧。恍如隔世。

阿梓还没有醒过来,丰于挣扎着坐起来,看见黑袍男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他是那样冰冷的人,在这月色下仿佛冒着丝丝寒气。但是此刻他的背影又那么寂寥,好像千帆过尽。

察觉到丰于已经醒了,他回过头,那双眼睛看向他,又好像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走了。”他低低的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丰于却不再觉得难听。

“你要去哪儿?”丰于看着他,声音里有隐隐的关切。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

“不如你留下来吧,小镇里很好的。”丰于真切地说。

黑袍男人再次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丰于和昏迷的阿梓,转过身,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丰于一直望着他离开的地方,脑海中是黑袍男人转身时袖口溜出来的白花发带的一角,那小白花发带一晃一晃的,开在月色里。

“啊”,旁边的阿梓揉着腰坐起来,“那个黑袍男人呢?“

“他走了。“丰于低低地说。

“走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啊?”

丰于呆呆地坐着,突然猛地站起来,然后一把将阿梓拉起来:“我们去镇子上,去揭穿那个谎言!什么鬼捞子公主,让她从神坛上滚下来!”

两个少年人迎着风跑,风声掠过耳边像在狂欢,夜空似乎突然被孔明灯点燃了,一切都显得迫不及待。小镇越来越近。

岁月的风沙将真相掩埋,不知哪里来的风,又吹走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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