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六百七十三天。周围的人一下子变得很多,甚至有些拥挤。每天早起,穿过遍布早点摊位的水蒸气缭绕的小巷,和身着睡衣、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一起围在师傅身后等着各自的早点出锅。通常我都会拿着早点带到地铁站,用等地铁的时间吃掉它。我从不在车上吃东西,也讨厌在车上吃东西的人。我喜欢在漫长而无聊的上班路上看电子书、刷社交网站、听歌或者玩手游,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永远低着头。
有段日子我在看一本枯燥无味的专业书,家里看纸质版,路上看电子版。可是就算再怎么耐着性子,也总会看不下去。路上看的效率就更低了,半个小时都啃不完一页,这个时候如果旁边再来一个不停吧唧着嘴吃早点的人,简直分分钟要炸。没错,旁边还真坐着这么一个人。
我稍微把身体向左挪了一点,又用鼻腔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希望我的厌恶能不那么明显又刚好让对方觉察出来。事实上这些举动都于事无补,我决定转头过去瞪他一眼。原来是个女的,约莫二十多岁,身材匀称,长相中等,长发,淡妆。算了,还是不和她一般见识了。反正书也看不进去,刷刷朋友圈、看看热门微博、听听“戒赌吧”的老哥们吹牛逼吧。一个小时后,到站,下车。没想到“早餐女”也和我在同一站下,而且最后进了同一栋写字楼。
后来我发现,我们经常会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同一站上车同一站下车,这说明我们不光在同一栋楼里上班,而且住的也很近。时间一久,碰到了竟也会笑一下打个招呼。
春天的时候,公司要上线新产品,免不了加班,那段时间我基本都是住在办公室。新产品终于如期上线,上线后反馈良好,大家都松了口气,我也终于能回家了。下班的路上,果然又碰到了“早餐女”,我像是遇见一个久违的老朋友,离着老远向她招手。
“有日子没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儿干了呢。“早餐女”主动开口,这是我们半年来第一次交谈。
“前段时间好忙,大家都直接住公司了,这两天终于消停,收拾行李回家。”说完我指了指背后的大包。
就这样,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注定拥挤不堪的晚高峰地铁,一边聊天一边被人流挤进了车厢。我们一见如故,我们相谈甚欢。可想而知,这个熙熙攘攘的大城市让我们都变得有多孤独,哪怕只有点滴交集的人,你都想拉着他好好聊聊,以此作为你平淡生活里的一丝慰藉。
从这次聊天得知,“早餐女”叫丽丽,江苏人,三年前从一所不入流大学毕业,然后留在了上海工作。和我一样,虽然在徐汇上班,但为节省开支,房子租在了嘉定,每天坐地铁11号线上下班。日子平淡无奇,三年时间转眼过去。跳了两次槽,月薪从刚毕业时的四千变成一万,生活还是一成不变,上班、加班、下班、回家睡觉,日日重复。
要不是丽丽反复提到“一个女生怎样怎样真不容易”这样的话,我真的误以为她描述的那个人就是我。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我们像上了发条的提线木偶,近十个小时的工作,加上一些琐碎的事情,再加上每天坐地铁的两小时。我们几乎没有一点时间是留给自己的,我们没有生活,充其量是在生存。
因为这次谈话,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从嘉定新城地铁站出来,已经是夜里九点。天色刚刚暗了下来,但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些云彩。路灯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春天的风把柳絮吹得满世界飞舞。街边的招牌闪烁着红的绿的光晕,“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的歌声不绝于耳。
“回家自己做饭吃吗?”我问。
“基本每天回来都这个点了,太累,根本不想做饭,都在外面吃。”丽丽答道。
“我也是,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确实已经很饿了。
“好啊。”丽丽爽快答应。
“你平时都吃什么?”
“我基本都在某国内餐饮巨头连锁店里吃,经济实惠还吃得饱。”
“兰州拉面?”
“不,是沙县小吃。”
“好巧,我也是,哈哈哈。”
谁能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我们聊得这么愉快,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在沙县小吃。我们像已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同样的成长经历、同样的生活环境、还有很多同样的爱好兴趣,让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我们互加了微信微博知乎豆瓣贴吧等等社交账号的好友,以便发现好玩的东西互相@对方;我们互留了手机号,为早起失败的一方提供叫醒服务;我们约好以后一起吃晚饭,不用再去海底捞陪机器人……
吃罢饭,我们边走边聊。走到丽丽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多,小区里静悄悄。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从东边的两栋楼宇之间露出来,月光白亮,穿过刚抽芽的树枝投射到地上,花花草草清晰可见。
“今晚的月光真美。”
“是的,而且春天也很美。”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从那以后,每天我都会早起,穿过遍布早点摊位的水蒸气缭绕的小巷,和身着睡衣、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一起围在师傅身后等着各自的早点出锅。通常我都会买两份,带到地铁站,和丽丽碰头,然后一起用等地铁的时间把早点吃掉。如果地铁到了我们还没有吃完,就等下一趟。因为我总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丽丽,在车上吃东西真的很招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