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常有疲惫无力之感。不必说2013年春天爬泰山时,远远地落在了队伍后面,瘫倒在石墙下,像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也不必说2016年写硕士毕业论文期间,常常体力不支,只好和贫血无力的导师一起躺倒在床上,探讨论文的不足之处;只说近来工作这一年多以来,上个台阶,快走几步,大声地笑几下,都要提着气,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样明明没有做耗费体力的事情,却总是疲累不堪,萎靡不振,大约是贫血的缘故。而除了入学与毕业的常规体检,我从来没有做过身体方面的检查。因为总是担心查出毛病,在饮食上有所禁忌,而在我看来这于我就是莫大的惩罚了。
尤其是这半年,常常在生死问题上陷入沉思。临近年关,母亲见我总是喊累,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还是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番。
2月13日,我们去了市人民医院的血液科。见到医师后,我说主要是想检查一下自己是否贫血。医师抬头望了一眼我的脸色,疑惑地说道:“看着你也不像贫血啊。”为了更好地找出病因,医师还是给我开出了肝功能检查10项、离子检查5项、肾功能检查6项、心肌酶检查4项、血常规分析、血脂检查5项、乙肝五项共七类检查。
采血的地方在一楼大厅,好不容易听到喊我的名字,赶紧脱了羽绒服,伸出左臂,同时立即把头转向了别处——我是有些晕针晕血的。只是感觉抽了半天,才听见医生说:“可以了。”直到中午在机器上取化验单时,才知道抽了四管血。
在大厅里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我蹲靠在地上,帮母亲剪指甲。十余次的化疗之后,母亲的体重逼近了200斤,手和脚正在层层蜕皮,头发也在不断地脱落,连指甲也已经变得很脆了。我小心翼翼地扣出她指甲里的污泥,沿着指甲的弧线轻轻地剪掉多余的指甲。
上午的那个医师看了我的化验结果后,说我很健康,没啥问题,但是上厕所习惯的改变在血液中检查不出来,还是建议我去消化科再去问问医师。
消化内科的医生说现在快过年了,建议我先吃些药,肠镜是比较麻烦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执意地选择了做肠镜,母亲说为了安心,也是这样的想法。
于是又在一楼大厅重新采血,做了肠镜前的相关检查:丙型肝炎病毒抗体、人免疫缺陷病毒、梅毒螺旋体抗体共三项检查。在药房拿了两盒磷酸钠盐口服液,也就是所谓清肠的泻药。晚七点一次,次日(做肠镜当天)早七点一次。其滋味真的是不可描述,用750ml的温水稀释后,仍是十分难喝,刚喝完就恶心得要呕吐了。母亲也是喝不下这个药,每次做肠镜只能选择灌肠,母亲说灌肠更遭罪,我听着“灌肠”这两个字,也觉得十分可怕,还是强忍着喝下了泻药。好在这两天吃得少,13号(也就是做肠镜前一天)只吃了一顿饭,肠道内需要清理的食物也不是很多。
之前好久我都一直问母亲:“做肠镜时,要是碰到男医生怎么办?”母亲说:“医生是给人看病的,哪分什么男女?”母亲自有她的道理,而我却仍是担心。
2月14日上午十点左右,当很多女士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情人节礼物时,我已经进入了肠镜室。当我走到肠镜室前,看见的是一个女大夫,顿时轻松了不少。可是走进去,又看见一个男医生坐在电脑前,我要脱衣服准备躺下去时,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站起来走了过来。原来做肠镜同时需要两个医生的配合。我很尴尬地按照医生的要求侧卧下去,裤子也一点点往下褪,“再往下,再往下”,这样的话,那个女医生对我说了两三次,我十分不情愿,却也只能照做了。好在臀部是对着墙的。
然后就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进入体内了,一开始虽有异物感,却并没有十分难受。男医生负责调整镜头,查看显示器,貌似还负责往体内打气,女医生则负责往体内插入镜管。我抬起头可以看见显示器,肠道内的景象在医生的操作下迅速地变换,不过这个角度对我有些过于侧面了,看起来很累,看了一两次,我就乖乖躺着了。他们俩边配合边聊情人节送礼物的话题,有时候也问我一两次话。我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了了。
十多分钟的检查,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不适感的,但是肚子也有胀气疼痛的时候,特别是肠道转弯的地方,遭遇了一次剧烈的疼痛,疼得宝宝非常没有出息地大喊:“啊,妈妈,妈妈,疼。”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写到:“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真真如此也。而那会儿,母亲也正站在肠镜显示器前。那一刻,虽然疼痛难忍,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有母亲可以喊,因为母亲就在我身边。当然我在喊的时候,医生还以为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一直以为肠道内是有息肉或者肿瘤的,检查结果打出来却只有一些炎症,医生说不妨事,只给我开了五盒参倍固肠胶囊,并嘱咐我不要吃生冷辛辣等刺激性的食物。几个月以来的隐隐忧心,终究是如雨过天晴后的阴云,散开去了。然而,我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半年多的时间,我的内心始终惶急,始终沉重。
曾有多次,我向友人询问过生的意义与死后的归处。这当然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我仿佛掉进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迅速地沉沦,却无法自救。在每日每日的惶恐中,倍感生之艰辛,想要逃离,想要永远地沉睡下去,然而,等待自己的却是更加清醒的独处独思。
而这一切的惶恐与艰难,始于知晓母亲得了重病之后。
2018年2月14日,写于濮阳·幕唯国际城
15日,增删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