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见你就笑

 今年国庆中秋八天长假，乐坏了上班族。阿牛医生也开天辟地连休了六天，难得，难得。医疗不同于其它行业，节假日也要值班、看门诊，若能休三、四天已然不错了。

 我是十月六号回来的，因为七号轮到我值班兼看门诊。

七号早上7:50时，怱怱赶到病房拿白大褂、处方章等必备物品。经过27号床病房门口时，往里瞅了一眼。嗯，病床上没人！

我慢下脚步，走进房间一探究竟。洗漱间的门半掩着，一个瘦削的背影在洗脸台前洗手，像是刚入厕完毕。

你转过身来，见到我时惊喜地问"钱教授，你回来了呀？"

我见到你的精神面貌，愰若换了一个人，禁不住笑了，欣慰的笑、激动的笑。

心里暗道"姑奶奶，你总算是挺过来了，不枉我一番心血，担一身风险"。

今天是手术后第十天，你能下床入厕，一脸幸福的笑容，这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和奖励。虽然两个腹腔引流袋里还有淡血性液体，但我知道，过关了，OK了，perfect（完美）了，出院指日可待了。

魏老太太是四川泸州叙永县人，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教数学。2014年9月，60多岁了发现腹腔里长了个肿瘤，在叙永县医院做了手术，术后诊断"腹膜后脂肪肉瘤"。

2015年5月、2016年10月和12月肿瘤复发，又在泸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三次手术。苦难却未离她而去，今年肿瘤又复发了，而且越长越快，越长越大。

我还记得，郭医生向我求助是9月11号，911是美国的报警电话、求助电话。说是有一个老年女性病人，腹膜后脂肪肉瘤，多次复发，在他手上已经开了三刀了。介绍她去了成都华西医院，人家也没收治，又回到了他手上，他做不了了，请我去做手术。

我看了CT片子，吃了一惊，这个肿瘤确实太大了，上抵膈肌、下达盆腔，把腹腔全占满了，怎么长到这么大才想起来做？早干什么去了？

"不行，在当地做，条件不明，风险太大，得转到我这里来。"我对郭医生说。

9月16号家属把魏老太送到西南医院。妈哟，这那里是治病，分明该救命了。

十多天吃不下东西了，初看奄奄一息，细查双下肢高度水肿，腹大如鼓，腹壁静脉都曲张了。营养状况非常差，血红蛋白、血浆白蛋白都只有正常值的一半左右。连水、电解质也紊乱了。

我对佳佳说"先深静脉置管，把三升袋输上，电解质补起，白蛋白、红细胞弄来输，基本情况改善了再说手术的事。期间抓紧把辅助检查完善了"。

病人和家属都焦急，三天两头催我做手术、救命，连郭医生也在微信里问手术做了没有。唉，越是这样我越得稳住，这么个身体状况，急着往手术台上送，只怕是有去无回哟。什么时候做手术得听我的。

治疗一周后，病人的水电解质和营养状态基本纠正过来了，可是肿瘤也在疯长。体重从105斤增加到130斤，腹围从93厘米长到100厘米，腹壁、小腿都肿亮了。必须手术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术前一天，我把魏老太的老伴、儿子、儿媳妇一起叫到办公室。

"我已做好准备，明天做手术。你们家属准备好没有？"

老伴代表家属表态"钱教授，你就放手做吧，我们全家只能指望你救她了。不做是个死，做好了救她一命；做不好，即便死在手术台上，我们也认了，拉回去就是。"

这将是第五次手术了，手术难度、手术风险，我不说家属也知道。能得如此信任和理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们共同努力吧。术前签字的细节条款，让刘医生给你们谈吧。

手术是在9月26号做的，从切皮开始，水肿的腹壁、曲张的血管就到处渗血。手术难度就不摆了。在医生、护士、麻醉师的共同努力下，有惊无险地完成手术。

切下的肿瘤25斤重，失血4000毫升。

术后按计划送到重症监护室过渡。我和佳佳每天去监护室探望、换药，魏老太的病情连着我们的心。三天后转回病房，病情在慢慢好转。

国庆长假到了，同事们都在计划着出行、探亲。我轮到一个好班，10月7号才需值班、看门诊。有六天假期，可以回云南老家看望母亲，订了10月1号早上的机票。

可是啊可是，魏老太不让我走。

9月30日下午下班前，魏老太的腹腔引流管突然引出了800多毫升血性液体，颜色很深很鲜。莫不是腹腔内出血了，那么大的创面，可能性很大呀。赶紧指挥着佳佳加止血药、备血，增加补液。心里寻思着，莫不要二进宫去止血吧。

在病房里守到深夜十二点钟，魏老太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这才回去睡觉。躺在床上却睡不踏实，随时准备着被叫去做手术。

10月1号早上七点钟就跑去病房看魏老太，后半夜又引出了600多毫升血性液。不放心，不能一走了之，值班医生恐怕处理不过来。唉，没奈何，把机票退了。

我就守着你吧，换个新袋子，我倒要看看还能流多少出来，需不需要再次手术。

转眼到了十二点钟，在云南老家的母亲打电话来问"走到哪里了？给你煮好了火腿肉、烧好了黄焖鸡，等着你回来吃饭呢。"

这才想起来，退了机票却忙忘了告知母亲，"唉呀，对不起了对不起。有个病人情况不稳定，走不了。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确定"。

电话那头母亲没说更多，"你忙工作吧，忙完了就回来。"

母亲守着一桌饭菜，是不会动筷子了。

我和佳佳在病房守到下午三点钟，引流袋只有二、三十毫升，颜色也淡了。监护仪显示生命体征平稳，血红蛋白也没往下掉，警报解除。魏老太一定是被我母亲盼儿回家的心情感动了，用实际行动放我一马。我谢谢你了。

"佳佳，这几天你在病房守着魏老太哈，病情有变化随时给我打电话。"

佳佳从一个小兵兵，成长为得力干将了。在外头参加学术会议讲完课，时常有人问我，钱教授你的团队如何如何？

我只有苦笑"我的团队？军改，整得我手下只剩一个兵了，还是个女孩子。两个人可以称作团队吗？如果可以，那就是吧"。

医疗工作，少了佳佳开不了手术；教学工作，我备课时佳佳须帮我准备教案、幻灯片；科研工作，写标书申请课题佳佳是好帮手。

今年八月初我进西藏执行军事任务，医疗、教学、科研，全都扔给佳佳去处理了。

佳佳除了没耍朋友，工作真是无可挑剔了。干了医疗这行，假期也得守在病房，为谁辛苦为谁在忙啊？

重新买了晚上的机票，贵了500多块钱不说，当天没班车回楚雄了，10月2号上午才回到家。母亲头天就做好的饭菜，热一热给我吃。格外香甜！

国庆假期中，身在云南，心里还惦记魏老太，每天问佳佳病情如何。魏老太也真是给力，没让我提前返回。

今天早上见到魏老太，着实让我惊喜了一把，"妪别五日，当刮目相看"。能下床走动了，能吃干饭了，能自己入厕了，腿也消肿了，体重从130斤直线降到了85斤，精神抖擞了我的姑奶奶，你简直就是一个大奖杯。好，好，好，明天拨管，后天拆线，再过一天就出院回家。

"但是，回去后得花点钱，把抑制肿瘤血管生长的靶向药物吃起，不能再让肿瘤复发。复查勤一点，若是再复发，10公分以内就必须向我报到，不能再象这次一样，四、五十公分才来。"

魏老太的儿媳妇一一答应着。这个儿媳妇靠谱，从魏老太住院那天就没离开过病房，当真是衣不解带，伺候在病床边。

去看门诊，心情格外好，分诊护士问"要不要限号？"，

"不限，来的都是客，全凭号一张，有多少看多少"。一上午不知不觉看了119个病人。

护士妹妹奇怪地看着我，钱教授今天是怎么了？

                                                                           2017年10月7日，于重庆第三军医大学

                              来的都是客，全凭号一张，有多少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