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艾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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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堂姐,她比我大一岁,从小,我们是一起上学的。
然而在记忆中,小时候的我们鲜少在一起玩耍,即使那个时候我们都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老房子里,大伯家住西边的几间屋,我家住东边。在我爸的卧房,那扇通往西边房间的房门被一个大衣柜牢牢的挡住了。就这样,在同一屋檐下独立出了两家人。
我爸妈在我有记忆以来就离婚了,我从小跟着我爸。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我爸都是靠种菜种粮食挣钱,面朝土地,头顶烈日,晒得黝黑,后来我上学了,开支大了,他就开始出去打工了,忙忙碌碌,干的都是力气活。所以在我的童年,我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的。
那个时候,与我同龄的,离我最近的玩伴,也就是我的堂姐。我是渴望找她一起玩的,但是她总是粘着她妈,也就是我的大伯母。而我的大伯母,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妇女,她很沉默,她们家院门总是关着,她除了出门跟大伯一起干农活,很多时候都待在家里,她也不出门跟村里的妇女们唠嗑。我也不经常去她们家,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对她家是非常向往的。虽然在外观下我们两家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她们家总是很干净,也很整齐,而我家,我爸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扫,只要看得过去就好。所以,我总是羡慕堂姐,她有一个妈妈,我羡慕她有一个人可以粘着,无论干什么,她总不是一个人,而我,却总是一个人。
堂姐的性格随了大伯母,她也不爱说话,然后学习成绩也不好,相貌平平。在学习上,我却如鱼得水,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虽然我们在同一个班级,但是我们俩却从来不是好朋友,那个时候,仿佛成绩决定了谁跟谁会玩在一起。她遇到学习上的困难,也不会求助我,只是自己默默生自己的气,好像我们也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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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考高中时,堂姐没有考上,而我去了城里上高中,我们的交流就更少了。其实我们隔得不远,她就在城里她姨母家的饭店打工,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具体在哪里,而她,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我们俩一直没有太多的交流,对彼此的生活也没有探究的渴望。
后来,她去了大堂姐也就是她亲姐姐的理发店学习理发。大堂姐是从职业院校退学后,开始去做理发学徒,吃了不少的苦,后来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理发店,终于能够自食其力。我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周末下午放假的时候就会去她的理发店消磨时间,因为她那里可以上网。我堂姐在她姨母家的饭店做了多久的服务员呢,我没有很清楚。后来,大伯他们觉得她一直做服务员不是办法,总得学门手艺能够长久谋生,正好大女儿的理发店已经开起来了,就让堂姐过来随着她姐也学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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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是在上大学以后,才跟她熟络起来的。我每次回家,都需要先回到我们的小县城,然后再坐车去我们村里。所以每次回家,就会先去她们的理发店看她们,顺便到小县城玩玩,或者约上以前的同学聚聚。一般晚上,我也就会跟堂姐到她们租住的地方借宿。躺在床上的时候,会一起聊天,讲讲心里话,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讲。
她一直没有什么知心朋友,这我大概是了解的。她与我一样,是自卑的。我们都家穷,而她,从小就知道外公是看不起她们家的。因为大伯母身体不好,娘家人才会把她下嫁给家庭条件差了很多的我大伯。每次过年的时候,我以前总是羡慕她可以去外婆家,可以拿到好多压岁钱,也可以看到她的亲戚来她家拜年的时候,谈笑风生。而她跟我说,她有多讨厌去外公家,小小的年纪她就注意到,她们家过去拜年的时候,她外公会打过招呼后就沉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只留下外婆在客厅招待她们,如果这个时候其他子女正巧过来了,外公就满脸笑容的出来了。这些区别对待深深的刺痛了她,让她又好强又敏感。现在外婆去世了,她索性就不过去拜年了。讲到这些,她的情绪很激动,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发泄,我只能默默地安慰她,告诉她不要让自己总是陷在这种情绪中,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而她就像我一样,用这些情绪惩罚着自己。
那些日子,她很努力的学习剪发,经常被她姐骂。后来,总算越来越好,剪发技术也让她自己更加自信,她可以跟来店里的客人谈笑风生,不再向从前那么拘谨。她适应了这个属于她的地盘,所以她一心为这个地盘付诸自己的热血,一大早就开门营业,我知道大堂姐会在差不多9点的时候过来店里,特别是现在她有了两个孩子。堂姐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总会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哪天又在这早开门的两个小时里,挣了多少钱。我很心疼她,我知道她们晚上通常都很晚下班,这个行业,顾客的数量决定了她们的收入,我总是对她说,“你晚上那么晚下班,早上那么早起床,怎么够睡”,她说:“早上到那个时间点就睡不着了,索性起床去店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店里,这里是她情感的寄托,在这个地盘之外,她没有自己的空间。
自从她进入理发这一行后,她认识的朋友更少了。理发店是姐姐开的,大伯母过来给她们做饭,每天在店里接近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回到住所,常常累的很快就睡着,有时候我过去了,她跟我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她也没有其他的爱好,平常如果休息,她会选择去逛街,近两年来常常在给自己买衣服上花销比较大。她说,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是她休闲的方式,我有时跟她去逛街,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以前总嫌弃她,现在总心疼她。我叫她出去玩,她说找不到朋友一起出去,每次都约我,但是各种各样的原因,至今我们也没有一起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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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她快点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我知道她的内心里很焦虑,包括她的家人。有一次,她给我来了电话。深夜里,泣不成声。她控诉他爸,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就来了店里,让她不知所措,拒绝显得她高傲,而且开门做生意的人,不想丢了情分,然而不拒绝,是委屈了自己。她跟她爸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因为大伯母生了两个女儿,大伯心里是不开心的,对两个女儿也很严厉。相比之下,我爸对我就是宠着的,虽然生活很拮据,但是尽量给我好的。她后来跟我说,那个时候她很羡慕我,总是有零食吃。我对大伯也总是亲近不起来的,小时候不太去找堂姐玩,一部分原因也是对大伯的畏惧。
堂姐相过几次亲了,多数是来店里理发的街坊张罗着给她介绍。她有过满意的,但是店里有时候太忙,她没有时间去跟人家约会,加上家人差不多都在身边,她的什么动向什么想法总是得报告给她们。有时候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问大堂姐,刚去学理发的时候她不谙世事,什么都听姐姐的,曾经一段时间,她跟大堂姐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烫卷的发型,一样的穿衣风格。我总是跟她说,她的发型显得过于成熟,她却跟我说我这学生妹不懂。学徒的那两年,她不敢谈恋爱,那个时候年纪小,怕家里人说,也怕不能专心学技术。现在的她有时候总是用玩笑的语气跟我抱怨,年纪小点的时候家里不让谈恋爱,年纪到了家里就催着结婚,她每天在店里,哪有时间哪有机会去物色合适的,而且由于交际圈太窄,她有时候跟同龄人聊天并不能聊到一块去。
在我上大学那会儿,我每次跟她聊天多多少少都会闹点不愉快。我很多时候会觉得她很无趣,更多的是我们讨论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不能接受我对她的劝解,或者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本质意思,她就要早早结束这场谈话,不愿意再与我争辩。我往往就是认为她在逃避,她跟我交流是想要好好想通一些事情,但是固执起来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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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她这种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们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开始跟我讲悄悄话,她曾经因为感情的事,心里难受,那种难受不是她能用语言描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被这些思绪左右,让她心很乱,她自责,她想改变,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改变,这些甚至影响了她白天的工作。我能想象得到那段时间她是多么的难受,我也受过这种折磨,虽然我们俩面对的烦恼不同。
我是比她幸运的,一直在读书让我渐渐的能够自我疗伤,特别是大学的时光,我在心智上的成长是很大的,我身边的朋友们,虽然不多,但是她们的陪伴也是我成长道路上的勇气。堂姐能够放松自己的内心,我真的很替她高兴,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鲜少有朋友的开解,她也不曾从书籍中读到他人的开解,所以她花了更多的时间。听着她头头是道的跟我讲那些伤疤,然后分析自己受伤的原因,又是怎么跟自己和解,我仿佛看到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她细数着自己的成长,问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跟我交流比以前好了,不那么费劲了”。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成长都有自己的节奏,堂姐会越来越好的。
我鼓励堂姐把她的烦恼跟我说,我不愿意她闷在心里,那样太苦了。我很多时候也只能充当一个倾听者,如果她像从前一样,不能理解我的一些想法,我也不去强求了,因为我更加理解了她的不易,她还需要点时间自己去探索,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我渐渐明白了,人生确是孤独的,就算我们无法意识到它的孤独,它还是孤独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