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北京下了大雾,晚归时总见到城市里烟雾缭绕。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有雾不一定有霾。
司机说:“这是雾,不是霾。只有雾才越晚越大。”
早在九月初的时候,公司开始张罗着给客户订制中秋礼物。不能订月饼,太大众;给购物卡,又太俗;送个大闸蟹啊,茶叶儿的,又不够标新立异。最后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干脆送上一套蟹八件和月饼模子,让客户及其夫人尽享自食其力之趣。
说到蟹八件,我突然就想了家。北京这样的天气,平日里稍不注意哪里就落了一层灰。物质经济上当然大大比过小城市,然而说到温润舒适,当然不如南方小城。十五岁之前,家里过中秋还有不少人。置一张老桌子,奶黄奶黄的漆,间或露出一点原木色。摸起来是润的,看着不怎么洁净,因为常用的缘故,摸起来却是一点灰也不沾。桌子不大,够摆上一盆满满当当的大闸蟹。红的壳儿,鼓鼓的肉,连螃蟹的眼睛也黑得分明。
“锅里还有,慢慢吃。”阿婆说。
可能还会热一壶酒,不过那与童年的我无关。这个礼拜要吃蟹了,下周阿婆说买螃蟹来吃,今天晚上要吃蟹,中午我就少吃点儿。每年的秋天,时间都以蟹为轴心轮转。虽然年纪小,但心里知道那是非常鲜美的东西。吃蟹有两件事儿最令人心花怒放。其一是在开壳儿时,整个儿的蟹毫发毕现,白如玉是为腮,橙红软金是为蟹黄,如果是公的,那还有清透的膏,真是世间少见的好看。其二,就是我只负责吃蟹黄,那吃法精细的蟹肉就交由阿婆。我吃黄,她吃肉。用细细的尖尖的钢针挑出藏在褶皱中的白肉,一晚上只够吃个三两只。而我是万万没有这份耐心的。
“吃得不细就吃得不香。”阿婆说,“今年螃蟹又涨价了,二十多一斤呢。”
今年是我在北京的第一年,也是离开家乡的第五年。情使人累,正如吃蟹的人需要时间及耐心才能品出鲜美,为求生存的我暂时觉不出而今及以往人情的美妙。
换了份工作,办公室离租的房子有三十多公里。而上次的房租已经交到年后,搬不动,每天上下班受累往返六十余公里。唯一令我庆幸的是每天地铁能有座儿。十三号线,慢慢从中间走向车头或车尾,总能找着一个位置,可以坐下来打打瞌睡,发发洋呆,从容地看着在回龙观或者立水桥站鱼贯而入的上班族们。呀,人一多,就显得贱了,灰扑扑,臭烘烘的。美女也给熏得一身人肉味儿。
我说,每天通勤四个小时真的辛酸,秋天都要过去了,我今年都没时间吃上螃蟹。
他说,好,明天给你买。
我说,还是算了吧,一盒螃蟹一两百,买了就没钱了。
他说,买吧,先用信用卡刷,下个月我还。
我说,咱能不能省点钱,每个月都过得跟孙子一样。
他说,不差那点钱,反正现在没钱,多欠个一两百也没啥差别。
我说,不如你用这钱买套睡衣吧,天这么冷不要在家光着身子了。
他说,还是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买吧,不冷。
结果我们什么也没买,吃蟹的季节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