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现的“燕然山铭”证明了汉朝时代中国对亚洲地缘战略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窦宪之前的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地方,据考证也就在燕然山(杭爱山)的东面一些。这两个人的成功与唐朝高仙芝的失败可谓鲜明对比。但汉朝人的成功却不及蒙古人。
地缘战略学说
西方地缘战略学说出现在一战前,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和学说主要是:
英国人麦金德的“世界岛”学说(即著名的陆权论),该理论影响最大。美国人斯派克曼的“边缘地带论”,该学说可以说是二战后美国霸权的世界观。德国人哈斯霍夫的“泛区域说”(即著名的瓜分世界论),对希特勒战争有重要影响。俄国人亚历山大杜金的“欧亚主义”论,据说对普京大帝有较大影响。其他影响较大的还有美国人马汉的“海权论”、基辛格的均势论、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等等。
中国的地缘战略学其实起源更早,战国时期的鬼谷子就是地缘战略大师,其弟子张仪推动的占据巴蜀政策,堪称国内地缘战略的杰作。其次是《六韬》所说的“文伐”战略,《孙子兵法》的“地形”学说、《司马法》所述的诸侯与地形之说等等。
亚洲心脏的成功: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汉朝与匈奴的战争第一次显示了中国人在世界地缘战略的水准。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草原民族除了在蒙古高原上拥有纵深腹地之外,在燕然山、狼居胥上以北,还有一大片平原可以依托。这片平原西至乌拉尔山、南至天山,可谓纵深广阔。因此匈奴人的地缘优势得天独厚,要彻底打垮匈奴,就必须占据燕然山/狼居胥山,如果条件成熟,还要在这些战略要地建立军事基地。这就是霍去病远超卫青和其他所有将领的天才之处。
公元前119年,年仅22岁的霍去病率5万骑兵越过蒙古高原,直取亚洲大陆这个地缘心脏。不出意外的是,匈奴人由于活动范围广阔,地缘战略意识非常敏锐。他们知道自己的根基就在这片山间腹地,一直在这里用金人祭天。他们以这里为神山并不是偶然的,是因为这里是他们整个族群的安全感所系之地。一旦这里被攻破,他们的意志也就彻底垮塌了。霍去病还继续北上大湖周边平原,但可能受制于当时的地理环境而无奈撤军。
汉朝只是自然经济为主的社会,并不具备在千里之外建立军事基地的能力,因此匈奴迁徙而去之后,又有不断的族群补充而来,他们继续凭借地缘优势对中原构成持久威胁。公元89年,窦宪在杭爱山一带通过运动战击溃北匈奴,其战略与霍去病并无二致,唯一不同是,窦宪有南匈奴作为后勤依托。
欧亚中间地带的失败:北庭都护府和怛罗斯之战
隋唐时,欧亚两个大陆均发生巨变。李世民皇帝以精准的地缘战略逐一打败十余个族群。通过臣属族群的后勤供应,唐军已经在大多数战略要地建立了都护府(基地或司令部),其中汉朝争夺的燕然山/狼居胥山地区,归于“翰海东都护府”管辖(后来是安北都护府),亚洲算是彻底安全了。其北面的黠戛斯地方已经属于西伯利亚,黠戛斯西面更远处就是乌拉尔山了。这个格局是中国人在地缘战略上的高峰。但隐患也仍然存在。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乌拉尔山东麓建立都护区,因为燕然山/狼居胥山的军事基地并不能威慑乌拉尔山东麓的势力,这个区域太过辽阔,当时的骑兵速度做不到快速反应,时间差始终存在。这个问题最终酿成了中国人的千年之败局。
唯一有警惕意识的人是武则天皇帝。武周长安二年(702年),武则天在庭州设立北庭都护府,此地在吉木萨尔北破城子,管辖天山以北包括阿尔泰山和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广大地区。此举对整个欧亚中间地带的地缘战略做了有力的补救。从北庭出发,骑兵对乌拉尔山东麓族群的威慑力会稍强一点。但弱点是北庭都护主要是是一个防御部署,她没有时间做更多的经略。大唐盛世的飘然感最终迷惑了李隆基皇帝,除了宠信奸佞、沉迷声色这些惯常的昏庸之外,更大的错误是没有对欧亚大陆中间地带的主要族群进行更有力的威慑。
公元751年,由安西驻军和盟军组成的高仙芝部在怛罗斯被阿拉伯军队击溃,原因是盟友葛逻禄人临阵投敌。葛逻禄人投敌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的发祥地就在乌拉尔山东麓,而后逐步进入欧亚大陆中间地带(如上图)并靠近西域,阿拉伯人不可能占据这片区域,但如果投靠阿拉伯人,则唐朝会退出这片区域,他们就会获得最大的地缘收益。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唐朝经略失败都只是时间问题。即便不是葛逻禄人,也会有其他欧亚中间地带的族群打破唐朝的这个经略体系。怛罗斯之战失败后四年,安史之乱就爆发了,帝国已经过了其高峰,急转直下。不能不说这里是有关联的,安史集团是一个国际贸易商团、拜火教教团、雇佣兵骑士团组成的反叛势力,他们的作为与欧亚局势是有重大关联的。但假设怛罗斯之战时,安北都护区派遣一支部队从北面南下策应,情形将大为不同。
蒙古人的战略
成吉思汗西征的路线是,从哈拉和林翻越阿尔泰山,进入欧亚大陆中间地带,而后以运动战的部署,迫使花剌子模人被动地依托城池防御。回想唐朝军队并不是这样。蒙古人的哈拉和林城池藏在大山之后,随时可以进入欧亚中间地带,但中间地带的势力却很难进入蒙古高原。这就是蒙古比唐朝成功的地方之一。因为蒙古人此时已经占领西域,却没有从天山一带出击,也没有翻越帕米尔高原,而是直接进入欧亚中间地带。说到底,这就是葛逻禄人和西伯利亚族群参与河中战争的路线图。
这里是大一片丘陵和平原,对骑兵作战非常有利,但它又是河中地区的北面外围,花剌子模人不敢出击。这就为蒙古军队赢得了战略主动权。成吉思汗通过一种狡猾的战略讹诈,让花剌子模一败涂地。这次不仅是成吉思汗的个人成功,也是东亚人首次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取得空前成功。它说明,唐朝的失败在于始终没有正视河中地区北面的欧亚大陆中间地带,即乌拉尔山以东地区。唐军依托西域的做法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它始终处在北面的威胁之下。
忽必烈的失败
蒙古四大汗国正式建立后,忽必烈试图挑战这个体系。这位中原皇帝依托华北平原和关中平原的后勤补给,成功的延续了霍去病窦宪的战略,攻占了哈拉和林,整个过程几乎是中原对匈奴战争的翻版。但当他发起“诸王战争”的时候,再次延续唐朝人的战略就是严重错误,他没有成吉思汗的地缘战略视野,竟然依托西域与察合台汗国决战。察合台汗国就是河中地区。在地缘战略的角度看,其情形与怛罗斯之战大同小异,因为叛军统帅海都是窝阔台汗国的继承人。窝阔台汗国的位置正好就是欧亚大陆中间地带。成吉思汗将正统继承人窝阔台汗国分封于欧亚大陆中间地带,并不是偶然的。因为这里实在是控制中亚和东亚两大区域的关键位置。
往后东亚中原人直到清朝才再次回到西域,其时俄罗斯人已经越过乌拉尔山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