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卿瑶躺在布艺沙发的贵妃位上，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望着天空中的云发呆，此时的云可能也在发呆，保持形状，一动不动。
何卿瑶原本不想叫外卖的，她听妈妈的话，吃快餐外卖不健康。但现在是夏天，南方35度的夏天，在中午煮一顿饭，必定是大汗淋漓，何况一个人吃，也没有煮饭的动力。
她用手机点开外卖网，点了最喜欢吃的番茄炒蛋，和一杯芝士茉莉绿茶，备注栏里写了一句歌词；“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想我和陌生人的爱恋。”因为她正在听这首歌，她非常喜欢又怀念的一首歌。
半个小时后，她出去小区门口拿外卖，现在离开空调也需要勇气。
烈日当空下，站在小区门口，一股热气包裹着全身，即使在树荫下也难受。等了五分钟外卖小哥还不出现，可能是找错了门口。何卿瑶有点后悔点这个外卖，一方面是难为了外卖小哥，这种天气送外卖也不容易，一方面自己还是出了一身大汗。
她看到他了，她边喊边招手，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加快了速度。
“不好意思，找错门口，让你久等了。”
“没事。真正的美食经得起等待。”
外卖小哥把午餐递给她时，再看了一眼备注栏那句歌词，说：“我也喜欢这首歌。”
她笑了：“竟然你也听这首歌。”她心里是想说，终于有人了解了。
外卖小哥哼着歌，骑着电动车，匆匆忙忙离开了。
何卿瑶刚踏进小区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转身一看，送外卖的小哥在前门的小斜坡摔倒了，她小跑过去，幸好没什么大碍，还能自己起来，只是打翻了一盒饭。一盒叉烧滑蛋凌乱地散在地面，菜汁一下子就被火热的地面吸收了，就像再次下锅。何卿瑶拎起手里的番茄炒蛋，说：“用我的番茄炒蛋给那位客人吧，至少也有蛋，不然给客人就会骂你等了这么久，连饭都送丢了。”
他一时不知所措，但在烈日当空下没有因为小意外而脾气暴躁，几秒后，在布满汗珠的脸颊上同时露出笑容，黝黑的脸蛋显得牙齿更加亮白。说：“你这个想法不错，那你吃啥？”
“我没关系的，去前面买面包吃就行了，反正减肥。”
他眼珠稍微上下滚动了一下，打量她全身。两个同时微笑起来。
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骑上电动车，在没有风的阳光下继续前行，融入在其他车辆中。
何卿瑶推开面包店的玻璃门，空调冷气侵入全身，马上激活精气神，整个身体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她坐在窗边在吃面包喝酸奶，透过落地玻璃窗望着外面马路，猛烈的阳光照得地面发光，刺眼。这种天气送外卖真不容易。如果下次叫外卖的话，看来要给一瓶可乐人家解解渴。
然而她之后有一段时间没叫外卖了，至少有一个月吧。
但是她自从叫了这份外卖，影响了这位外卖小哥的人生信念。
2
何卿瑶得了一个爱好，也可以说是怪癖，她喜欢相亲，享受相亲的感觉，像当年见网友的感觉。但是相亲过后她没有继续交往下去的念头，何卿瑶只是喜欢听相亲对象的故事。
大多数是相约在高档的西餐厅里，不是那么明亮的光线，适合第一次见面的光线。抒情的音乐，适合讲述故事的音乐。有些相亲男士用简历格式的方式介绍自己，何卿瑶觉得自己是面试官，有些相亲男士戏剧性地描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像是从他身上读了一本短篇小说，有些则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只是三言两语，在他身上读出几首现代诗。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故事。何卿瑶听完他们的故事都会很满意，因为觉得自己精神上的经历丰富了，感觉去了一趟故事现场，做一个故事现场的旁听者。
当对方问到她的情况，她三言两语可以概括；今年25岁，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参加父母安排的银行职员的工作。老爸在新加坡开公司，老妈在家没什么事做，就喜欢管我，生活没有半点波澜。每次对方听完当然也只是平静的微笑，也有相亲男士问到拍过几次拖了，拍拖的事情也是父母插手，当然包括每次相亲也是父母安排，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对她的一切一手包办。何卿瑶现在二十来岁感觉自己是一段没有高潮的音乐，是西餐厅正在播发的纯音乐。
后来索性喜欢上相亲，反正喜欢听故事，所以一直喜欢看电影和小说。
一天中午，何卿瑶休息在家，接到妈妈的电话。
“卿瑶，过几天你要到新加坡相亲。”
“怎样相亲要相到国外去了？”
“你爸在那边留意到一个比你大三年的小伙子不错。”
“哇，这次是高级相亲，国际相亲啊！”
“人家条件都很好，你这次不要眼光太高了，你年龄也不小了。”
“行了妈，我知道了。”
“你好好准备一下吧。都快十二点了，你吃饭了吗？记得不要吃外卖快餐，那不健康的，你要好好爱惜自己，才有人爱。”
“行了妈，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何卿瑶粗略算算，准备第四次相亲，现在是月底，刚好一个星期一次。从24岁开始到现在，可能相亲有30次了。
何卿瑶躺在布艺沙发的贵妃位上，透过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望着天空中的云发呆。在想今天午餐是自己煮还是叫外卖？
突然唱起这样一句歌词；“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想我和陌生人的爱恋。”有点应景的一首歌，随即打开手机播放这首《恶作剧》。每个旋律响起，是每段小回忆涌出，一首学生时期的歌，那时候是读初中，何卿瑶没有恋爱对象，不过有暗恋对象，暗恋是必不可少的成长要素，这首暗恋的歌简直当时心灵的舒缓曲。
她单曲循环这首歌。这么热的天气不想煮饭，今天午餐还是叫外卖吧，她用手机点开外卖网，点了最喜欢吃的番茄炒蛋，和一杯芝士茉莉绿茶，备注栏里写了一句歌词；“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想我和陌生人的爱恋。”等他们以为是什么“恶作剧。”
3
林向文今年26岁，从20岁到现在这六年间，大概换了十几份工作。不过一般简历上只写4到5份工作作为代表。今天他又想辞职，在办公室跟经理聊聊。
经理坐在黑色皮沙发上，林向文和他隔着一张玻璃茶几。经理说：“才做了一个星期就不想干了？辞职可以，不过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告诉你，你现在的工作如果能坚持下来做两三年还是能存到点钱的，好比你现在换来换去，我记得你的简历上都写了好几份工作了，你这样再去应聘其他工作，人家都会觉得你是擅长放弃的人，不敢和你合作共事的。”经理每句话都铿锵有力。
“嗯，你说得对。”
“工作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成年人没有“容易”这两个字。”
“嗯。”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好，明天给答复你，谢谢经理。”
林向文今天继续开展送外卖的工作，他从“明鲜美食店”取了两份外卖就匆匆离开了，骑着电动车，迎着中午最热辣的阳光，走在没有风的马路上。一边骑车一边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工作上的道理，他也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工作越做越低门槛，之前好歹也是个二流摄影师，也做过网络营销，做广告文案，不过都是半桶水，这一切是因为心里藏着一个具有杀伤力的梦想。这个梦想很少跟别人提起，也觉得遥远无期，甚至会被人取笑，至少那些人心里会瞧不起，他们会说：“年轻人的选择多的是，非要搞这些文学梦，写这些破小说？还想30岁前赚点钱，不可能的啦！劝你还是放弃吧！”
今年年头就试过这样，那时候是春节，大概是年初三的晚上，常年在外打工的两个堂哥哥回来了，每逢过节林向文都和两个坐下喝茶，聊人生，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岁多岁。被问到林向文工作时，他说换工作了，两个哥哥一个大笑，一个微笑，四十多岁的哥哥说：“你年纪不小了，该为家庭着想了，你知道你妈妈也不容易，一个人把你养大，况且现在她老了，身体多少都会出现一些毛病，你要对那些有心理准备。”
三十多岁的哥哥插嘴说：“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林向文抿了一口铁观音，没有说话
四十多岁的哥哥又说：“那你以后究竟要做什么？”
林向文说：“其实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他又喝了一口铁观音，他要说他想要做......他吞吞吐吐，话语退缩，失去勇气，那一刻他感觉失去了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勇气，最后他说：“要做写作方面的，做小说家。”但是语气无力。
他两个哥哥又露出刚才的笑容，同时嘴里吐出烟，他们异口同声：“写作很难的，那条路很难走，劝你还是放弃。” 当他们说出这样语重心长的劝告，林向文又想起他前女友也说过这番话，还说他太天真了。
不知不觉林向文就来到今天第一个送餐地址，他站在路边一眼望过去是一排整齐的现代风格别墅，这里叫城市花园，他问了门口保安才知道东门在哪里。接近东门不远处，看到一位年龄相仿的女人在门口旁边树荫下向他挥手，林向文加快了速度骑过去。
林向文第一次见何卿瑶就是此时此刻，两年后他同样清楚记得现在是炎热的气温，记得她是扎起辫子的发型，露出五官精致的脸型，如果起头发同样有好看的脸型那肯定是真正的好看，她手里拿着纸巾轮流察太阳穴的汗，记得她是穿简约白色七分裙配几何图案的绣花腰带，记得脖子上的锁骨链和锁骨一样好看。
他在树荫下递给了她的午餐，他们在树荫下交换了微笑，林向文目光再次轻快掠过快餐备注单上的歌词。他看得出她是一位有心事或者有故事的客人。
他继续前行在下一份外卖的路上，哼着备注栏的歌词的下一句；“我想我会开始想念你，可是我刚刚才遇见了你，我怀疑这奇遇只是个恶作剧。”在马路上自己都傻笑起来了。当何卿瑶的出现，当他哼起这句歌词，好像又有决心把这份工作坚持下去。
4
何卿瑶五天后到达了新加坡。
那个相亲男是新加坡华裔，他约何卿瑶在游艇上见面，他是个富二代。
这二十来天，他带她游玩了大半个新加坡了。尽管他们相处了两个星期，何卿瑤依然觉得没有那种感觉。直到同学发来喜帖，邀请她当姐妹团，何卿瑶才有借口回中国。
林向文现在会比较留意有没有城市花园的外卖订单，也跟同事打过招呼如果有城市花园的外卖订单尽量让他送。自从林向文第一次见何卿瑶的两个星期后，终于看到有城市花园的外卖订单了。他激动得在路上大声唱歌，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对着电动车倒后镜整理一下发型，可是从东门出来拿外卖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人。
5
林向文自从一年前辞掉摄影的工作，到现在依然兼职拍照。
他今天一大早就要去拍一场婚礼。来到新娘子家，装好相机设备，马上捕捉每个喜庆瞬间。几个长辈在屋里转来转去忙碌着什么的，新娘子的姐妹团也陆陆续续到来了，每个人进来都脸容满脸，林向文也忙碌地不放过每个喜庆时刻，他的眼睛始终贴紧在相机的取景框上，拍化妆花絮，拍婚纱，拍用气球布置过的房间，拍客厅的热闹。突然听到一声熟悉声音在耳边略过，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月前送外卖遇见的“心事客人，”前段时间希望再次在城市花园偶遇，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此时这种遇见的内心激动，在他后来每次回忆起，也没有被时间磨平，没有被时间削弱。
她也看见林向文了，她先是稍微瞪大了一点，出现好像哪里见过的表情，然后就微笑起来，说 ：“hello，是你？你来拍照？”
“是啊，你是新娘子的同学？好朋友？”
“是同学，也是朋友，今天我是姐妹团。”她得意地轻轻侧头一笑， “我先去换衣服。”
姐妹团是统一香槟色的礼服，林向文帮他们拍了几张合照。过了一会儿，何卿瑶坐在飘窗台上跟林向文说帮我拍一张单人照，林向文内心又翻腾出小小的激动，面对如何引导摆动作，脑袋变得空白，回到第一次拍艺术照的那种空白，当他按下快门后，屏幕上的照片是好看的，其实没什么好担心，她是上镜的，她自己拍了pose，果然模特很重要。她把头凑过来看一下相机屏幕上的自己，然后露出相当满意的笑容。
她说：“你拍出来的风格我挺喜欢的，下次找个时间和我拍一辑艺术照，之前一直想拍，不过懒得找摄影师。”她得意地轻轻侧头一笑。
6
一个星期后他们相约在一个休闲公园拍照。那是一个傍晚时刻，拍了一会儿她们坐在公园的长板凳上聊天。
何卿瑶跟林向文说她喜欢夏天的云，只要不下雨，每个傍晚都值得爬上屋顶欣赏壮丽的云。夏天雨过天晴也不错，天空格外蓝，可以欣赏真正的蓝天白云。通透的云，立体饱满的云，变形的云，变色的云，边缘发光的云，此时此刻的云，可遇不可求的云。她简直是有恋云癖，有时候变得和云一样忧伤，和云一样多变，和云一样神秘。当需要作出重要的决定，就要抬头看云，如果天空中有其中一片让她觉得喜欢的云，她就觉得决定是对的。
她喜欢和壮丽云的云合照，她有一个计划；在傍晚的时候去最适合欣赏云的地方和云拍一张照片，例如海边、堤岸边、田园、桥上。每个美丽的时刻都值得记录。
林向文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趣，他不时地偷看一下她的侧脸，她靠着椅背，说话的时候有时仰着头看着天空说，她突然转脸对林向文说：“你以后就做我御用摄影师吧，哈哈！”
“那你找对人了，哈哈。我对身边的美也会保持敏感，常常想象自己的眼睛是相机，看到有一处我喜欢的光线，场景，构图，一眨眼睛就拍下来，保存在心里。”
“那就太好了，过两天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继续拍，趁着这段时间天气不错。”
“可是......我傍晚没空，我还要上班呢，送外卖，傍晚正是忙的时候。”
“噢，对哦！”何卿瑶有点小失望地低头看了交叉在一起的小腿，“其实你可以去做摄影师，为什么会变成送外卖呢？”
“我有一点色弱，会影响到照片后期处理调颜色。”
“那你可以换其他工作啊？因为我觉得现在夏天这么热的天气送外卖不容易。”
“这几年间我都换过十几份工作了。”
何卿瑶听到这个数字，眼前一亮，毕竟她从毕业到现在才做过一份工作，里头肯定藏着什么故事。
林向文双脚踏前一小步，仰靠着长板凳的凳背，目光落在远方的桥。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当时我22岁，后来之所以不断换工作，要从去云南工作的时候说起，也就是从那个具有杀伤力的梦想说起。记得是五四青年节那天，我独自一人去云南昆明做摄影助理。昆明的天气非常舒服，我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衬衫、吃炸洋芋和小锅米线度过整个夏天。每天跟着摄影师出去拍婚纱照，负责打灯，铺裙子，配合摄影师说笑话。做了三个月摄影助理之后。有一次公司开会，讨论在网上的拓展宣传，我提出了合理可行的操作方案，老板就建议我加入网络营销部，而且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指导。网络营销似乎前途一片光明，每个月工资也会多一些，当初读书的专业也是市场营销。摄影的话，好像更有文艺情怀，但是有时候会觉得每天是流水线的拍摄，都是拍那些景色，那些动作，那点工资。如果选择网络营销，那我出发的初衷呢？就这样让我辗转反侧几个晚上。
何卿瑶说：“那你选择了什么？”
“我选择了网络营销，那时候网络营销刚流行，而且老板请了专业的人来培训，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不过我只做了两个月。”
“为什么呢？”
“接触网络营销的时候我学了很多东西，网络活动策划、文案、图片设计等等。之后我喜欢上了文案，喜欢广告创意，我发现好的文字有一种魔力，我那时候心里决定要成为优秀的广告人。然后开始研究文案，看了很多广告案例，也喜欢看小说，诗歌。还会不断地留意擦身而过的广告语、店名、喝饮料时看瓶子上的文字、甚至上厕所时会拿沐浴露上的文字读起来。后来就辞职回来找文案的工作。”
何卿瑶看了看此时的晚霞，又看了看手表。
林向文说；“你赶时间回家？”
“七点半回家。我们继续，做文案之后呢？”
“找了一个月都找不到广告文案的工作，因为我半路出家，功力不够，而且没有作品，所以没人要。”
她微笑了一下：“那然后呢？”
“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利用下班后的时间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一开始找了一份待遇还不错的工作，但是做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要付出与工资匹配的汗水才能维持这份工作，而且工作时间很长，下班后没时间写，太累了，也不想写。后来辞职了，找一份业余时间充足的工作，有时间看书写作了，但是工资很低。那点工资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家庭，所以做了三个月就辞职了，那段时间有女朋友了，接着我和她商量，不如我们摆地摊，我们连续几天商量这个‘大计’直至深夜，为之兴奋。我们在步行街摆地摊卖手表，可是收入不稳定。又试过卖早餐，骑着三轮车去我家附近的工业区做起早餐买卖的小贩生意，那个时期最穷了，身上保持没有超过三百块的积蓄。虽然是这样，但是生意好的那天，偶尔去吃一顿好的，我们为了省车费，我们骑着卖早餐那辆三轮车去西餐厅。在风和日丽的街道上，她坐在三轮车后面，我能想象出我们老了的样子。”
“那你现在和她呢？”
“我和她一年前分手了。”
“怎么了？”
“几方面的原因吧，她觉得我们看不到未来，我觉得她家人催她结婚了，不过我还没见过她家人。”
何卿瑶打断了他的话：“我妈也催我结婚了。”
林向文笑了笑。
此时天色渐暗了。
“一方面我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所以......一方面她也不支持我以写小说。她认为做一个能赚钱的作家是遥远的事。”
“写小说？”
“对，这就是接下来我想说的。”
林向文话音未尽，何卿瑶的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她接完电话后说：“我妈叫我回家了，我们下次再聊，我喜欢听你的故事。”她站起来了，夕阳西下柔情的光落在她的笑容上。“期待看你的小说。”
“好的。”
“等你休息那天再找你，我们继续拍照聊故事。”
“好。”
7
昨天，林向文做了一个梦，但只记得梦里一句话；写作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是早上七点，他要对抗早起，对抗焦虑，对抗写作。直到十点，他就开始一天新的送外卖工作。这三个小时期间，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他摆在姿态，聚精会神，等待灵感光顾。更多的情况只是写出三两句话，有时候整个早上只是更改了几个标点符号就要匆匆忙忙去上班。他还尝试制定一些写作计划和各种激励自己的方法。用一张大大的黄色卡纸写了一个大大的写字，贴在墙上。激励自己每天写1000字，后来太难完成了，改成500字。
在一个星期后，之前四十多岁的哥哥说的话得到印证，那天傍晚林向文妈妈在家里突然晕倒，送进医院检查是轻微中风。59岁的林妈妈醒来后目光呆滞望着天花板，偶尔转脸看一下坐在床边的儿子，两人没说什么。她又开始咳嗽了，林向文想起在家里睡觉前，都会听到妈妈的咳嗽声，那声音刺痛他的心，他无能为力解决这个缠腰她妈妈几十年的慢性支气管炎，林爸爸在他童年时就去世，什么都没有留下，单薄的林妈妈一人养大林向文，终日奔波，积下疾病。事实上吃快餐长的林向文少年得志，高中刚毕业后就出来社会，雄心壮志去赚钱改变家庭，但20岁到26岁这个阶段，他除了焦虑，一无所有，林向文目光黯然失色望着正前方的白墙，偶尔转脸看一下床上的母亲，两人没说什么，似乎都在回忆过去。
林向文之前跟她妈妈提过他要写作的事，他解释写作出书卖了之后能赚钱，文化有限的林妈妈觉得这个赚钱方法好，就说你喜欢就去做吧，我不管那么多了。
一会儿后，林妈妈说：“你回去拿存折去取钱，准备一些住院费。”然后再示意叫林向文的头凑过来的手势，小声对耳朵说存折密码和藏在哪里。
他骑着电动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暗，汽车灯、路边街灯、广告牌灯渐渐亮起。他经过“21天成功减肥”的广告牌、经过房地产销售月入过万的招聘广告，经过速成英语班的广告牌，经过公交站，瞥见难分难舍的小情侣，经过一辆宝马，瞥见驾驶座是年轻的小伙子，他经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他走在回家的路，思考出路。
8
现在是下午四点，何卿瑶站在家里的阳台望着天空的云，此时的云有两层，今天有风，较低的那一层云是稀疏的，很薄，移动的很快，是一片有活力的云。今天的云适合拍照，她想起林向文。
联系他后得知他在医院照顾他妈妈，于是她前往医院去探望。
她拎着一些水果，在医院门口看见了林向文。
“你看，我今天带来一片美丽的云，你妈妈一定好起来的。”
林向文微笑着抬起头望向天空。
“谢谢你。”
“阿姨情况怎么了？”
“现在没事了，住了一个星期院了，过两天出院。”
“那就好了。”
他们进入医院，穿过充满福尔马林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和两排安静的病房。来到最后一间病房。林向文轻轻推开门，林妈妈露出笑容。
何卿瑶微笑着：“阿姨好。”
林向文说：“我朋友，何卿瑶。”
三人微笑着目光交换。简单的嘘寒问暖后，林妈妈更多的是喜欢追问何卿瑶的家庭情况；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做什么工作。林妈妈了解到是大家闺秀后，心里反而替林向文担心。
林妈妈说：“小瑶，有什么好工作要关照一下文仔咯，这小子工作总是不稳定。”
“阿姨你放心，我看得出文仔以后肯定会很优秀的。”
林向文急着说：“妈，行了”他看了一眼何卿瑶，“应该都饿了，我们先去附近吃饭吧。”
林妈妈微笑着说：“嗯，去吧，过马路小心看车。”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他们在一间小食店坐下来吃晚餐。
“你的小说写得怎样？”
“没什么头绪，两年前构思的一部小说到现在还是停留在开头那几千字，断断续续地写，写小说真的很难。”
“所以才更加要坚持。”
“我会坚持的，因为我的梦想是要成为一位小说家。”小说家这个词从林向文口中说出变得铿锵有力，但是他想起在医院的妈妈，想起自己家境，走写作这条路不知何时才能改变现状。他的就语气丧失斗志，说：“这几年我跌入现实工作和梦想之间的漩涡——是全力以赴做好当前工作，还是做一份业余时间充足，能兼顾写作的工作。我后来尝试过做文案，以为接近写作是很适合，谁知道是没完没了的加班改稿，严重榨干脑汁。然后又重新进入摄影行业，才知道自己有色弱会影响照片的后期调色。写作是一个具有杀伤力的梦想，这大概是我之前不断换工作的原因。”
她放下筷子说：“其实很简单，你只不过是患得患失，我觉得你现在要做的是先保障基本生活，然后利用业余时间去写，哪怕只是一点时间，积小成多。只是你要比大部分人投入，人家下班后去玩，你不能。有一个小说家的梦想又怎么了，这不就是年轻人追求梦想的其中一种吗？以小说家为梦想，并为之奋斗，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找那种想要用一生精力去完成的事，我觉得真正自由的人是走在梦想道路上的人，所以我羡慕你，恭喜你，祝福你，你是幸运的。我期待你的作品，期待你用作品说话。”
“用作品说话。”林向文心里默默念着。
她一语道破。
9
之后他们走过很多乡间小路，大街小巷，去拍照，去看云，去谈梦想，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
何卿瑶认为和林向文是一场最长的相亲，只是她没有说出口。
他们肩并肩沿着河边走在一起，傍晚的风温柔地侵袭，风荡起柳树枝，也荡起她的发丝。
她说：“谢谢你。”
“啊？为什么突然谢谢我，”
“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有梦想了。”
“嗯？”林向文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要去学心理学，考证，开一间心里咨询公司。”
“哇！支持你，决定了？”
“嗯，决定了。”她抬头看着天空，有一片她喜欢的云。
何卿瑶转身面对河中心，双手搭在河边栏杆上，她说：“我准备要去新加坡了。”
“为什么。”
“出去学习，我爸在那边会照顾我。”
“还会回来吗？”
“会，可是要两三年后！”
两人沉默了一会。
河上有两辆货船驶过，激起河面的水波纹冲向他们，冲破沉默。
何卿瑶说：“我要一个小要求，和我合照一张，让我妈以为我有男朋友了，在新加坡就不用再相亲了。”
林向文笑起来，拿出手机。他们靠近一点，头再靠近一点，何卿瑶微微调整脸型，他们连在一起笑，照片里的所有定格了。有云，有柳树枝，有他们的笑容。
在拍照的这一分钟，他拥有了她一分钟。
她笑着说：“我们两年后见吧。”她又看着天边的云：“你看天边那些云，我觉得特别漂亮，像是天边挤出了很多白色一节一节的牙膏，又像是贴在天空，你会记得那些云吗？”
“当然会记得。”
“不是所有的云，是此时此刻的云。”
他们微笑着在这个傍晚道别。
10
往后那两年间。
林向文经过城市花园那一排树荫，有时会哼起《恶作剧》那首歌。
在旁晚，他偶尔独自仰望天空，怀念在一起的时候有动人的云。
拍婚礼的时候幻想过自己的婚礼，更加幻想过在婚礼上再次听到她声音。
“期待你用作品说”话这句话林向文一直记在心里。他退出所有社交，全心全力投入到一部新小说的创作中，用了两年的的时间，他完成了十三万字的小说。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林向文独自走在他们道别的那个河边散步，风温柔地侵袭，也许飘来好消息。他手机收到何卿瑶回来的信息。
他们相约在河边见面。在柳树下，在栏杆旁，林向文手里拿着一本自费出版的小说，属于自己的小说。
何卿瑶迎面走来，穿着藏蓝色的波点印花高腰连衣裙，裙摆和披肩长发一同摇摆。林向文仰望了一眼她后上方的云。
他们微笑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林向文递给她一本小说。书名是《此时此刻的云》
她看着书名笑了，翻开封面，在第二页写着；仅献给喜欢云的Miss H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