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过后,便是晚膳,凤九草草动了几筷,席散后便由仙娥领着去了下榻的卧房休整。歇了约摸两盏茶,便径直出了宫门,独自往织越之巅欣赏浣星去了。原本说好同去的青缇,却因有事绊住,不能相陪。方才送她出宫门时特特地同她致歉:“没有想到帝君竟对我谬加青目,要我留在宫中指教剑术,父君命我好生受教,帝座和父君一番好意不好拂了,惟有对不住凤九你了。今日你先去,明日我带你玩别的。”
凤九心道想不到帝君他老人家如此爱惜后辈,“但我记得你同我提过自小练的水系术法,不是从不使剑的?”
“初初我也有此一问。但父君道帝君慧眼如炬,自然有他的深意,虽然我从不使剑,但帝君既说了教我剑法,必定是看出来我有御剑的天分,再则帝君从不轻易授剑,既然给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叫我务必好好珍惜。”
织越山一带翠嶂中夹着白石崚嶒,或如仙姬,或如猛兽,纵横拱立,却有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一条羊肠小径通往山巅,石隙间长着杜若、蘅芜、鹤芷等诸多异草。凤九看看天色尚早,便一路牵藤引蔓,色色地看过去,却不及着赶路,及至攀上织越之巅时,已是暮色昏茫,月相初见。
凤九再次见到东华帝君,心中其实不是没有波澜,只是年深岁改,很多事都已沉淀下来,再不能像当年的无邪少女那般将万般心绪都挂在脸上。一场晤面下来,凤九虽没表现出什么,灵台中却搅入一丝孽障,须得及时参悟一番除了这缕孽障。当下,凤九立于织越之巅,看着天地苍茫,月空待洗的景象,似有些些了悟,这流年更迭,早已物换星移,岁月跟前,饶是个神仙也不过飘缈如斯,她的那点痴心同执念,又有什么好叨叨不休的呢?
但她甫一转身,便见到她刚刚抛入云海的那点痴心执念,出现在织越之巅的另一端,悠闲地坐在一棵老松下的一处石桌旁,桌上,是一壶清茶、两只小盏。他也看见了她,眼中似有流光闪动。眼神向空着的另一只石凳一瞄,唤她道:“过来。”
凤九这一惊不小,如见鬼魅,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你…帝君为何在此处?”
东华徐徐斟满一只小盏,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白日里你们不是说了,今晚有浣星之象。”又问她道:“喝不喝?”
凤九狐疑不定地靠了上去,当真在帝君身旁坐下,犹豫道:“但帝君你此刻不是应该正在教青缇练剑吗?”
“我教了,他正练着。”东华泯了口茶答道。
“原来这样。”
气氛一时沉默,帝君向来话不多,凤九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惟有一杯一杯地喝茶,帝君递过来一杯,她便喝一杯,再斟一杯便又喝一杯,如是几次之后,帝君终于开口:“你很渴?”
凤九摇摇头。
“你看起来有些怕我,”帝君看着凤九的眼睛,半晌,又漫不经心地接下去道:“你不必怕我。我并未说过不准你来太晨宫,你来找我那日,我并不知。”
凤九没有想到东华会同她说起这个,像是在向她解释,又向是在给她安抚。凤九没出息地觉得内心生出一种安宁,仿佛这几日她偶有魂不守思绪不宁,正是在等着有人告诉她这样一句话,东华其实并没有将她看作一个怪物,并不曾躲着她。
两相里虽不再说话,但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默难熬。紫衣的神尊和白衣的少女对坐于天地间这一方小小的石桌旁,四面茵草围着一汪湖泊,皎如明镜,便是流光湖。一时茶气氤氲,万籁无声。
倏然,几声霰空鸟的鸣叫划破长空,安静的湖面开始有点点流光涌动,东华玩转着杯盏,轻轻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