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能装下一个人的铁床――我叫它铁床,安装在固定的轨道上,正对着铁门。铁门不大,只够一个人躺着进出。如一双硕大而慈祥的手掌,或一张亲切的摇蓝,更或象是一只渡船。人,不,已经不叫人了,只是人的形状而已――就这样被放上去,轻轻地,生怕惊动了它而不肯去。只带了点随身的衣物,任凭你万贯家财名闻四海,都统统被放在了这一边。一身轻装,匆匆忙忙地起程。死了,与其不如说是另一种的生。巨手轻轻地捧着,似有摇蓝曲悠悠荡漾。渡船的这一边,几十双隐藏着几多虚伪的红肿眼睛,呜呜咽咽,似乎痛断肝肠。
还有什么呢?仅仅是骨与肉的重量,那铁床足以承受了。无论脑满肠肥骨瘦如柴还是白发苍鬓美艳如花富贵贫贱尊卑贤愚,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对于它都是如此。不卑不亢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把躺在它怀抱中的任何一位都可以安全的送达指定的目的地。
摁一下按钮,两扇铁门哗然大开,一个热烈而彤红的世界便呈现在面前。那是辉煌的,一个辉煌的终点;那是灿烂的,一个灿烂的起点。无论辉煌还是灿烂,都是轰轰烈烈的象征。轰然一响,巨灵之掌移动了,躯体向铁门滑去,满炉的通红刹时迎过来,炽热而多情。那躯体不禁一凛,甚或倏地坐起,面对着铁门内的世界,怒目圆睁,奋臂一喝,来一个英雄亮相,随之倒下,在彤红中去开始新的征程。
铁门徐徐合上了,轰隆隆的声音从那彤红中继续传出,如征程列车的远行。透过小小的瞭望孔,我看到了:那块躯体在挣扎,在舞蹈,在释放,也在索取。索取火的热量,然后与这世界合而为一,化成燃烧的物质,给火助劲。火又乘风威,完成这一壮严辉煌的“涅槃”。熊熊的火焰中,整个躯体在分解,在变质。那装载智慧、嵌着耳、鼻、嘴、眼的头颅,构成了人体最高处的一部份,曾荡漾着思维、理想和欲望。一束束充满信息量的神经元,一个容纳世间万物的“宇宙”,须臾间化为乌有。我似乎看到了整个星际在毁灭,流星在飞逝;卫星在坍塌;恒星在爆炸;到处是翻卷着的宇宙风和流星雨。头发一扫而光,任何烦恼随之去了;血渍在沸腾,欲望的火苗在熄灭;肌肉在蜷曲、爆裂,消化了多少动、植物生命的营养将回归自然;那张曾品尝过苦辣酸甜千般滋味的嘴,也许凭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不亚于百万雄师,多少人因了它曾名垂青史;那涂抺过名贵口红的唇,曾沁透了妩媚或温柔,嫣然一笑而倾国倾城;还有那牙膏刷过的雪白的牙,曾经撕咬过多少用生命构筑的所谓精馔玉食。以致残缺了,还要用名贵材料去人工修补;以及象征着官运亨通财运大开的鼻梁,和那双或清澈明亮,或昏浊灰黄的眼睛――曾经看到过多少自然风光人间剧情,世态炎凉和喜怒哀乐。自许通过它还能看透所谓灵魂,然而都随着付之一炬而烟消云散;那包容肺腑、维持生命、供给生命能量的躯干,曾经将几十吨的物质成功地吸纳、加工和排泄,以维持生命的延续。那心肝脾胆及弯弯曲曲五颜六色的肠道,有条不紊填满了整整一个腹腔,无论是病态还是康健,是红色还是黑色,是“狼心”还是“狗肺”,现在它们都已爆裂,成了一堆肉体的垃圾,继而焦黑的炭末。只不过肥胖者多了一层厚厚的油脂,让火舌多 了几许。最后皆化为一缕黑烟从高高的烟筒升上了天空,游离几圈后尘埃落定。再有那具用于繁衍的生殖器,应该说是人类生命最辉煌的音符,那件小小的、以细腻的肌肉所做的东西——处于躯干的最隐秘处,被造物主规划于最安全的地方。但它被人们自己却视作下流,又曾被供奉为神圣的图腾――人类就是这样的虚伪和矛盾。而因它所衍生的种种故事,被人们留传为千古绝唱或万众遗骂,现在也一同回归,连称之为用以纪念的照片也不曾留下…… 还有手、脚和腿部,它们与勤劳、奉献挂钩,和肮脏、罪恶染指,在大脑指挥下,或无恶不作,劳而无功,或辗转流浪,足不出户。所有这些,它们都在另一世界有过自己的骄傲和自豪,仰或无与伦比的辉煌。唯有支撑躯干的坚硬的骨骼在迸裂、破碎之后,化为齑粉,留下一点给人间,作以纪念的见证.....
还有什么呢?人生就是这样简单,这样不堪一提。孩提天真青春年华妩媚秀丽鹤发童颜......以无论怎样美妙的语言将人生来赞誉,都是我们自许。成熟的秋天来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只不过收获我们人类的,造物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悦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