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街头张灯结彩,纷纷庆祝着他们的凯旋。
这场任务的胜利也是整个小镇的胜利,从此脱离外界束缚,又有了自行生长的希望。
他被簇拥着走上街头,他是任务的领导者,也是荣誉的领取者。过往的老少居民都纷纷加入迎接他的队伍,保持一定距离围在两旁,好奇地观察。
他身后的同伴不紧不慢地跟着,时不时低声聊几句,对镇上的景象漠不关心。
踩着青石板路,路过一排排白墙灰瓦,他们拐进了主干道,原本结伴的队伍各自散去。
队伍里有个一头褐色卷发、棕色皮肤、身材高挑的姑娘带着两个同伴走进街角的茶馆。
茶馆入口处空空荡荡,老旧的木柜台依稀放着账簿和笔,再无其它家具。与之不同的是门槛后的大厅,众人围坐着方桌方椅,吃茶谈天,仿佛共赴一场热闹的集会。
她在前厅饶了一圈,没有越过门槛加入这场集会,而是被入口旁墙壁上挂着的一把木琴吸引了视线。
空荡荡的墙壁上只有这把挂在钉子上的破旧木琴,看构架说不上来是什么琴,落满了灰,颜色斑驳,五根弦断了一根。
这样一把废弃的琴,正对着大厅里济济一堂的人群,但谁都不会看它一眼。
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拨动了两根弦,传出一声酸涩的闷响,继而迅速消逝进无边的空洞。
“死气沉沉。”一名同伴说。
她笑了一下,沾了灰尘的手指重新抚上琴弦,流转之间唤出数个音符。起初只是不成曲调的单音,但随着对琴弦音调、松紧、材质的熟悉,弹奏逐渐自如。木琴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在她的指尖复活,一串串旋律倾泻而出,如泣如诉,独特的音色摄人心魄,流淌至整个街角。
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他斜靠在中古沙发上啜着咖啡。
音乐飘进来的时候,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女人们安静了下来。
少顷,他身旁一个女人说:“这音乐好特别,也不知是什么稀世乐器演奏的。”
他笑了一下,拿过背在身侧的吉他,随手拨动了几个和弦,旋即加入了弹奏。
他随心而动地即兴跟随着,古琴的清越和吉他的婉转相辅相成,完美地融合在开始落叶的黄昏,在风中吟唱着冷静的悲伤。
一把木琴,一把吉他,不约而同地奏出一首夏日终曲。
山顶的风吹凉了心,他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小镇层层叠叠的屋顶。
她走近坐在他的旁边。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吗?”
她沉默着。
他拨动怀里的吉他。每个音都落在不曾预料的点上,连起来却是一段清幽的曲调,就像不知所起无处追寻的情感。
“好听吗?”
“嗯。”
“我只用了两根弦,它们很协调,在一起能配合出举世无双的乐曲;但是它们终究彼此平行,在各自的位置保持音调,永远无法相触。”
他们静默伫立了一会儿,望着小镇之外的群山,以及群山之外无边无际的风景。
她转身离开。
次日清早,人们已经聚集在流浪者客栈,饮酒谈天。
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沿街奔来,急停在客栈门口,车上的女郎穿着马裤,揭下风镜。
他走出客栈,立在马车边。
“我要出发了。”她说。
“去哪?”
“远方。”
“你要一起来吗?”她开口问。
路过流浪者客栈的,没有人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始终在路上,一旦离开,便如一捧黄沙重归沙漠,后会无期。
志同道合的人或许会选择结伴走下去,但更多的人,在经历了数次分离后,还是宁愿风流云散,踽踽独行。
她只问了他一遍,你要一起来吗?
她拉紧缰绳,把选择摆到他的面前,一生只有一次的选择。
他愣了一瞬,提了提肩上的背囊:“走。”
翻身上了车,两人挥手向纷纷挤到客栈门口的众人道别,绝尘而去。
黄昏渐渐提早赶来,将晚霞绘满天空,夏天已然落幕。
除了流浪者,客栈的工作人员也纷纷离开,不断上路。
“该招新人了。”老板看着渐暗的天色说道。
告示张贴后几日,陆续有人登门应聘。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途中银两不够了,想攒点钱。”
“你可以在这里接任务,赚的钱更多。”
“多是多,但是有风险。”
“你觉得在客栈里工作更安全?”
“是的,至少相对而言。”
我笑了一下。
留在原地的人,注定要承受离开的人留下的所有回忆和风险。
就这样,来来去去一些应聘者。
直到有一天,有个面色苍白的旅人走进客栈,看不出性别,一头红色卷发。仿佛很冷,身上很多衣服,材质不一,棉、麻、布、稠,随意地裹着,层层叠叠。
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旅人没有回答,望向窗外,缓缓吟唱起来,似一首古老的童谣。
忧伤挤出她的喉咙,涌向崇山峻岭。
我明白了。
唱毕,她反问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
“为了等一个人。”
“为什么选择在这里等他?”
“这里虽然不那么繁华,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流浪的人通常都会路过,而路过的人通常都会来这间客栈落脚。”
“他是个流浪者?”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那时我们还很小。但是,我在他的灵魂深处看见了那片阴影,我想他会成为流浪者。”
“时隔多年,你们就算相见,也不一定相认。”
“我已经等到过他。仅仅再看他一眼,就足够了。”
她留了下来。我该上路了。
兴许还能看见深山里的雪景,然后继续流浪。
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浓缩在这间客栈,但离别终究比相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