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华来到他儿时的河边,努力想回忆起什么。近乡情怯,酒桌上姐姐姐夫、哥嫂轮番轰炸,让他有个家,而他回到真正“家”却是如此的孤独。
放眼望去,那歪歪斜斜的村舍,那坍塌的院落,那锈迹斑驳的铜锁,久封了的柴门,那满院子的荒草,那拄着拐杖的老人,似乎故乡离他愈来愈远。
人在孤独时候,总是想起家,如枫桥夜钟,敲打过多少游子无眠,而苏华的家,似乎没有了根……
他在矛盾中,他又在理想中,冥冥中,想起鲁迅先生的《闰土》: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项戴银圈……
他记得那是一个七月末,家里种了几亩西瓜。西瓜马上成熟了,那年他十八岁,他捧着一本《红与黑》:夕阳,小河,蜻蜓点水,那碧绿滚圆即将成熟的西瓜,似乎很不安分探出大脑袋,而他在于连一步一步勾引市长夫人,开始了他青春的骚动和不安,还有他处子完事后那份羞涩,恐惧和不安。
他也记得以后的几天,连续几天的大雨,道路泥泞,交通的制约,信息的闭塞,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甜的西瓜臭在地里。一向坚强的母亲却伏在地头,擅料的手抱着西瓜嚎啕大哭……
在苏华的记忆里,母亲没有哭过!任凭生活有过怎样的艰难和风雨。
苏华自幼体弱多病。
那年他放学回来,吃了发霉的米饭,又是吐,又是泻,高烧不退,胡言乱语。为了天黑之前赶到镇医院,三姐和大哥套了骡子车,一路上鞭子抽打,到了医院,苏华保住了命,而骡子累死了。
回来后,姐和哥哥抱着头痛哭,要知道那个时代对农民一家,骡马多么重要,耕地,拉车,播种全靠它!
母亲没有哭,她安慰哥哥姐姐:“家有千万,四条腿的不算,只要我的儿,我的女平安就是天大好事。”
他硬是把所有的羊卖了,把两头猪卖了,又硬是买回一头骡子。
那一年,家里过年没买一斤肉,谁也没穿新衣服,甚至炮都没有买!
第二天,九点多。苏华还在睡觉。哥说:“小华快起床吧。小宇马上回来,你嫂子揪着面片,吃完饭咱们三个上坟。”
苏华穿起了衣服,把被子方方正正叠起来,洗了脸。小宇就回来啦!
二十四岁的小宇,圆脑袋,小寸头,扁鼻子,高个子。苏华见了侄儿,两人拥抱了一下。侄儿也开车回来,他从后背箱带回好多东西。两箱子秋香苹果,好多蔬菜,还特地给哥嫂一人买了一身衣服。
嫂子羊肉面片也经端了上来。
苏华要吃烂腌菜,嫂子却说:“今年我没腌好,有点棉了,昨天晚上三姐知道你好吃,送过来一盆。今天年三十,你们上坟回来,三姐让咱们一起过去吃饭。”
父母的坟,埋在阴山下一个空阔的平台下。苏华买了二百块钱的纸钱,回家之前,他又特意买了两颗大西瓜,还有一条硬中华。父母生前都吸烟,他总觉的贡物多一些,自己心里就愧欠少一些。
进山的路上,人很多,车也很多。不远不近络驿不绝的香火,还有缅怀亲人的哭泣声。
来到父母的墓地,苏华踏实了许多。三年了,没有亲历亲为给父母上坟了,只是四年前的清明,他回来过,那时候母亲的棺材板塌了,泥土塌了,压在母亲的身上,苏华总感觉压在自己身上和心上。回到公司后,他给哥寄了二十万,让给父母修葺坟园。
给老爹老妈买了柏木棺材,重新安葬他们,还请了风水师。眼前的坟园不再是那么光脱脱的了,四周砌了一米左右的围墙,上面用水泥灰里外抹光,画工画了不少山水画。
一湾碧水,几抹晚霞,隐隐约约的远山,归巢的大雁……
是啊,仁慈宽厚的地母永安他们的魂灵。
苏华,哥,侄儿跪在地上,虔诚摆放好供品,打火机点燃了厚厚的的纸钱。
爹行钱来,妈妈行钱来。在弥漫火焰里,苏华把中华烟散落其中,大哥打开香郁的酒,周围拨洒,敬天,敬地,敬神,苏华给父母磕了头。
又是年关将至,苏华有点头疼。哥哥在电话里三番五次催婚:“小华啊,你都三十三了,老大不小了,你嫂子早就把你结婚四铺四盖准备好了,怎么还不见你有个动静?”
哥又说:“父母都离世了,你的婚事我一直操心,你长得也不丑啊,又是大学生,条件那么好,怎么就连个媳妇也找不上呢?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哥还说:“你的侄儿苏宇都找下对象了,过完年定婚,你也三年没有回老家了,也没上坟祭祖了,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我杀了一头猪,宰了几只鸡,从李二家称了二十斤黄牛肉,专门育肥了一个小绵羊,等你回来。”
最后哥又神秘兮兮地问苏华:“小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哥的一个发小在北京是专家,带你去看看?”
面对着哥哥的追问,苏华该如何回答呢?
他能和农村哥哥说他是xx恋吗?他只是敷衍哥:“暂时没有合适的,要是有合适的,我就带回家了。”
转眼年关近了,苏华开车回到了老家。从早晨六点出发,进村太阳刚刚下山。村口,哥哥姐姐老早就等着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