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中说禅的《论语详解》一共七十七篇,读完后的一些感想。
肯定有人读了他的详解系列后,觉得自己以前从没真正读过《论语》。还有很多人会对他的解读不屑一顾,认为不靠谱。而何晏的《论语注疏》、朱熹的《论语集注》、杨树达的《论语疏证》、杨伯峻的《论语译注》,这些书籍大概才是公认的靠谱书籍。
但是要知道,任何的靠谱都是站在一定立场上的,有立场就会有疏漏。世上没那么多对错,只看你依据什么标准,站在何种立场,从而选择哪个视角。没有一个视角是有永恒价值的,也没有一个视角是永恒没有价值的。
退一万步说,假使这个详解系列不靠谱之至,但作者解读《论语》的思维方式,能够打破前人所筑之墙,并且给出自己全新的见解。仅此一点,就十分了不起。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够尝试暂时放下权威崇拜和个人观点,摘掉有色眼镜一探究竟,如果真能这么做,相信会得到很多有益的东西。
读《论语》的方式大致有这么两种:
一是找一本甚至很多本注释书,一字一句死抠,陷入文字训释的泥淖。除非是研究学者,对一般读者而言,这显然难以令人赞同。这就是在把《论语》当史书读啊,忽视孔子的思想价值。你把整本《论语》的字面意思都弄明白,又能如何呢?
顾随语:
弄文字学者结果弄到文字障里去了,弄哲学者弄到理障里去了。本求明解,结果不解。故禅宗大师说,“知解边事”不成。
知解乃对参悟而言。如某种树为何门类,枝叶如何,此是知解。知解就是知识。要看到树的心性灵魂,此是参悟,虽不见枝叶无妨。禅之喝骂知解,正是找知求解,参悟正是真知真解。
我想陶渊明读书“不求甚解”,其中的“解”就是“知解”的意思。
另一种读法是抓住孔子的核心思想。正如宋儒所说,初入学时还要有个读书的“头脑”。牟宗三先生就点出“孔子之独特的生命与智慧”,就是他所理解的读《论语》的“头脑”。
而缠中说禅显然也是用的此种方法。他在第一篇中有段话:
这三句话(三个不亦)只是一句话,这是一个整体,是整个儒家思想的概括。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不过是这三句话的一个推演。明白了这三句话,整部《论语》就豁然了,就知道上面“整个《论语》是气脉贯通的”那句话并不是随便说的。
第一次读到这里时,决定把他的整个解读系列看一遍。可能是自己读的书太少,这种解读《论语》的思维结构,第一次遇到,令我想起欧几里德的几何学。
而他下面还说了一段,凡是喜爱阳明心学者,必然极为熟悉的话:
当你打开《论语》,当你要学《论语》,你首先要明白的是,你最终要通过《论语》而成为“君”,成为“圣人”,如果没有这个志愿,那是没必要看什么《论语》的,还不如去看《鸭语》。有了这个志愿,才有必要看《论语》,而《论语》下面的话才有意义。阅读是不能脱离读者的,而不能承当这个阅读的读者是没有阅读的,只不过是看一些文字符号而已。
这就是王阳明强调的立圣人之志。
《论语》是儒家思想的元典,全世界的印数仅次于《圣经》,但在全世界的影响力却远远不如《圣经》。
为什么?因为西方世界在经济和文化上的强势。
近几年,国学又渐渐热起来了。国学的兴盛是必然的,中国经济的发展,必然在学术上要有中国人自己的声音,孔子学院的出现就是伏笔。
但更重要的,我认为是国学需要与时俱进,而非一帮学究坐着冷板凳细细考据。
王力先生说:
古人已经死了,我们只能通过他的语言去了解他的思想;我们不能反过来,先主观认为他必然有这种思想,从而引出结论说,他既然有这种思想,他这句话也只能作这种解释了。后一种做法有陷于主观臆测的危险。
我不自量力的想表达一个相反的看法:古人虽然死了,但他们的思想是活的。对于《论语》的训诂解释,从汉代到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资料,而目前我们缺少的正是王力先生所谓的主观臆测。
可能你会说,主观臆测就是错误的,不正确的,要它干嘛呢?
上文说过,这世上没多少对错,再激进一点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对错。我们以为的对错都是人为设定了一个标准,所谓的错,只是不符合这个标准而已。
如果这个标准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呢?那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标准以为是错的,反而是对的。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因为我们所处的文化是有方向的。
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两个重要的概念,遗传变异和自然选择。而遗传变异是自然选择的前提。同时遗传变异是没有方向的,随即发生的,不论对错。
看到这里可能已经有人明白我想说什么了。没错,主观臆测就是一种变异。其后的选择就是看这种变异是否适应环境。这里要注意,所谓的适应就是看它的繁殖能力,用在文化上,就是看该文化的复制效率。
打个可能略显主观的比方,今天阳明心学很盛行,但是阳明心学真得比程朱理学好吗?不尽然,只是因为阳明心学相比之下,其框架更加简易明白,再加上王阳明传奇的经历,于是相比理学,心学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即复制能力更强。
进化是没有方向的。
一个现代学者坐冷板凳刻苦地考据《论语》,效果显然是不大的,他的这个工作,已经有无数前人做过了。即使现在有计算机辅助,效率有所提高,但他们的语感、记诵不如古人,文字音韵训诂之学运用的纯熟不如古人,很难有多少变异或者说创新发生。
而放弃对儒家文化全然的主动设计,让它在自由交流、主观臆测中产生变异,这里边充满不确定性,它既可以是对儒学的发展,也可以是对儒学的简化,从而使儒学更好适应当前时代,走向世界。
臆测是变异的基础,而变异是进化的前提。倘若每个学者都谨小慎微,变异就难以发生,儒学就难以复兴。知识不该是拿来当正确用的,而是用来试错,促成反思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