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前后都是水塘。我分不清塘和河的界限。想着那长长宽宽的,该叫河吧,但是没人说那是条河。好吧,它就是塘。小时候,想跑外公家来玩了,就撒个谎说作文要写那个塘。可是有什么好写的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诱人遐想,还是一条又一条翻身跃起的鳊鱼激发创作的激情?这都不重要,因为那自然不是我的目的所在。我看着那混混浊浊,看不清底子的水面,如果水平如镜,那也是黄铜镜吧,歪曲了我的诗情画意,打碎了我的秋水伊梦。只剩下,那说不上颜色的水被,一层一层地盖在河床上。那些鱼儿觉得闷了,就踢掉被子的一角,跳起来,又摔下去继续睡。还有几只不识趣又自作聪明的小鸡,急急忙忙跑来叼走我刚垂落的鱼钩上的小蚯蚓,又被我惊诧的叫声和那孱弱的鱼线拉回来。鱼钩几次打在凤仙花上,一条青嫩的大虫潜伏在那里,等他们老了,就变成黑色的恶魔。但是这恶魔又只是虚张声势。在那个更小的我的年代,牵住了两只天牛,耀武扬威,一摆一摇,从篱笆树丛上被谁俘获,又到了我手上成了我的战士,轮番围攻一条笨拙而无可奈何的大黑虫。一些汁液滴在水泥地上,透过时光,刺在我手上。现在,我是再不敢做这样的事。
小时候,外公家的灶头还是老旧的,它穿着一件乌黑的军大衣,一声不吭地窝在那里。堆着许许多多的稻草,稻草下若隐若现地藏着柴火。有时候兴起,抢着去烧那灶头里的火,黑漆漆的灶口躲在一片黑漆漆里让你分辨不清,偶尔又突然窜出一只被惊醒的黑猫,仓皇夺路而逃。灶头总是委屈的,它没有多少干净白皙的年纪,哪怕刚砌好的新灶,不过几天也好像急着跑进中年,一抹乌黑的脸。烧灶火这种事在大冬天可是抢着干的。一根根粗糙的柴木条,在红黄的火光中渐渐萎缩,变成黑中莹莹着红点的镇纸,变成镂出条缕花纹的案木,然后,又变成闪耀着的方糖。等到鼓风机一使劲,那火苗就从灶中炉底喷射出来,变成许多条彩带向各种方向飘展,变成妖娆曼丽的舞姬尽情释放。突然,又一根粗糙的柴木条被放进来,那些原本勉强支撑着的干瘪的萎缩的柴木条,一下子被拦腰压断,那些镂花的案木,又被碎成了一块块镂花的小方糖。馋嘴的小娃娃又找来袖珍适度的小番薯,投进这炉灶中,任那贪婪热情的火立刻给那几个小番薯披上黑袍。少许片刻,又急急地挖出黑不溜秋的烤番薯,闻一闻,真香!咬一口,真甜!那嘴边,那手指,都留下斑斑黑迹,谁又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