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没顾着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三爷去世了。”视频时,母亲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我想着你在外面,肯定回不来,就不告诉你了。我去上班了,你早点洗洗睡吧”
挂掉电话后,听着嘟嘟的声音,回到了有他的时候。
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儿子成家后,三爷归大伯管,爷爷奶奶归父亲和叔叔管。
三爷个子矮小,身患残疾,严重跛脚,无妻无子。一根坚硬的拐杖都不能护他周全,时不时的摔倒已经让人习以为常。说话更是为难,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能通过嘟囔来表达。
不过,他很爱笑,而且笑容还很治愈,只要见到自己的亲人,都是用最灿烂的微笑去迎接。
我对他的记忆,仅停留于此。
大伯和大娘都是农民,但大伯力大无穷,很能吃苦,除了微薄的种地收入外还能额外赚点,勉强供养正在上学的两个孩子和维持生计。
那天,我去找姐姐玩,到院子里,看见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向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的他。旁边还有一条脏兮兮的白狗也慵懒的卧在地上,没有修剪的毛已经遮盖住了眼睛,但并不影响它辨别亲人的能力。
我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他休息,但突然的一声“啊!”从我背后刺向我,吓得我直哆嗦。转身才发现,他愤怒地看着我,此刻的我感觉像是坏人入室偷东西,被主人逮个现行。
我过去安抚他,姐姐也从屋里出来,温柔地说:“你来了。”这时候,他的态度才有些缓和。
当我从屋里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在地上蜷缩着,努力的挣扎。跑过去一看,是他——刚刚凶我的爷爷。我赶忙跑过去搀扶他,但他仅使3分力气起身时,弱小的我已开始踉踉跄跄,重心不稳,随时都可能与他“同归于尽”。
他后来放弃依靠我的力量,独自寻求新的方法。我只有呆呆的看着他脸紧贴地上,眉头紧锁,用弯曲的手指用力的撑着地面,企图像正常人一样一跃而起,但全身青筋暴起也无法逃过再次摔倒的命运。
我愣了一下,转身飞奔到楼梯口,一步两个阶梯的向屋里跑着,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走到姐姐面前,带着哭腔向姐姐诉说着发生的事。姐姐呆着不动,随后翻着被子,满屋跑着去寻找手机,当她突然意识到手机在手里时,深出了一口气,快速解锁拨打电话。
当我们出去时,看见三爷已经跪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边缘处的台阶上,另一只手使劲将拐杖往地里扎,咬紧牙关。汗水与血水融为一体,他好像有了无尽的力量,一条小腿已经离开了地面,此刻,迅速扔开拐杖,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台阶上,另一条腿也随即离开地面,慢慢站起。
这时大伯也赶了回来并迅速过去掺着他,将他背起放在院里的凳子上。随后回房间拿出将要用完的碘伏,细心地给他上药。三爷的汗珠慢慢散落,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打完了一场艰难的胜仗,疲惫,后怕却又高兴。
此后,我与学校为伴,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说,他被送到了敬老院,大伯还专门给他请了护工。
天空幽幽的蓝,白云低沉,漂浮着,点缀着,那条脏兮兮的白狗从外面回来了,熟练的爬到门口,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出气,像出了一趟远门一样疲惫不堪。
我站在大门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视野,加深的皱纹和佝偻的背部使他更加苍老和柔弱,满脸写尽了沧桑,松弛的皮肤引人注目,但灿烂的有点灼热的微笑却更胜一筹。
一身干净整齐的中山装加上灿烂的笑容显得他格外英俊潇洒,带着最饱满的热情咿呀咿呀与我交谈。但我却只能强颜欢笑咿呀咿呀的配合他,具体交谈什么,我也不懂。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先生,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如果他没患重疾,一定会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吧。
他回来后,每次从大伯家过,都能看见他一片片淤青的手臂下弯曲的手,颤巍巍地端起一碗底的粥,拿着一个掉了色的勺子,费劲力气往嘴里送。一勺粥,能吃半勺,另外半勺全喂给了交错纵横,看着就扎人的胡子。
每当有人从他脸前路过,他都要骄傲的抬起到处都是饭迹的脸,大笑着向他们分享他此刻的快乐,就像乖乖吃饭,等着别人表扬的孩子。
此刻的他就像浩瀚宇宙中的一颗暗淡的星星,不明不亮,孤零零的在天空中隐秘着。
前几天,大伯出了车祸,浑身的伤痛,只能躺在床上,担心着远在他处的三爷。
由于疫情,我刚好在家,姐姐打电话给我说:“咱去看看咱三爷吧!我爸让我给他送点奶。”
“我再买点面包和水果吧。”
“不用,不拿。”
极目远眺,群山环绕,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一户大院坐落在山脚下,一条小路向下延伸。站在铁门口,看向院子中心,绿色植物爬满了亭子,亭子旁有对称的花坛,里面种满了常青树和各种各样正在盛开的花。她们包围了有的坐在楼梯上,有的坐在亭子里,还有的坐在轮椅上,端着饭碗,慢悠悠吃着饭的老爷爷和老奶奶。
一位光着膀子的爷爷端着饭碗,坐在围墙处的台阶上,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热情地问道:“嫩弄啥嘞,吃饭木,木吃进来吃点,同好吃嘞。”
我们摆摆手,笑着说:“吃过了。”
他紧接着问道:“嫩来干啥,找谁嘞。”
“王清”
他说:“又是找他啊。”他擦了擦嘴角的饭,大声对不远处的房间里大喊一声:“来人了~来看王清,嫩赶紧下来给人家开开门。”紧接着把头转向我们,笑了一下,埋头吃饭。
这时看见一位大姐姐和叔叔跑了出来,把敬老院的小门开开,让我们进去。我们穿梭在一条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小道上,随便看向一个地方,都有灿烂的微笑等你。
我们在他们的指引下,来到了二楼。叔叔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我和姐姐也进入到了黑黢黢的房屋。紧接着刺鼻的尿骚味和屎臭味直窜鼻孔,胃里一阵翻滚,强忍着走了进去。
余晖穿过窗户透过帘子与门缝中的光束融为一体照向屋内,才使屋内的黑夜慢慢有了温度。
叔叔满脸笑容的看向已经瘦骨嶙峋的三爷,大声问道:“你看看谁来了?”这时坐在床头正用手把捏碎的面条往嘴里送的他猛一下看向我。他瞪大了眼睛,冷漠的看向我,便一边细细咀嚼着食物,一边低下头去重新摄取新的食物。叔叔又问:“你再好好看看,你家人来了。”
他又一次抬起头,把眼睛移到了站在我旁边的姐姐身上。一番凝视,漏出了久违的微笑,直戳内心。那笑依旧是记忆中的微笑,但这次却如彩虹一般,炫目后便稍纵即逝。
余晖洒落的地方,成团的苍蝇在那翩翩起舞,像是在欢迎你参观它们家一样,赶都赶不走。我看向正踮起脚往柜子最高处放牛奶的叔叔,忍住着泪说:“好难闻啊。”叔叔立马过来,满脸尴尬的笑着说:“你也知道他现在走不了路,大小便都在这,天天打扫都不行。”
“辛苦了,麻烦了”。匆匆见面,匆匆告别。
我们满含泪水,拖拉着沉重的脚步又一次穿过了那条小道,和那位坐在门口吃饭的爷爷告别。
“我现在要去给他买点面包和水果。”
“你觉得能吃到他嘴里吗?我爸每次让我来都是带一星期的量,下次再来还是带一次的量。”
回家的路上,世界都好安静,没有一点杂音,只有蓝天,白云和大道。
我想,接他回家的那天,也许只有他是最快乐的吧。因为对于他来说,那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