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草地上躺着个相机。

镜头打开着，指示灯还在闪烁。

取景框里，春色被框成四四方方。

连绵群山在远方奔腾，白云悠悠从此过。

半山腰，粉白的花开得正嚣张。

树林间的绿色，一茬又一茬呼吸着。

农田里，嫩黄油菜花星星点点。

大自然，总是最早感知到春天的来临。

然而，一个不和谐因素打乱了画面的美感。

本该清澈的河流浑浊不堪。

镜头外，河流上游有个工厂，机器正不知疲倦加班加点。

机器多转一轮，就能给老板多赚一笔钱。

这可是实打实的赚钱机器。

什么也不能阻止它的运作。

相机旁边，躺着个女人。

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

下一秒，短发女人猛然间苏醒，瘫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脑袋有些疼。

她摸了摸头，血迹未干。

短发女人叫白末，是民生新闻的记者。

今天是来工作的。

刚才爬到树上，想拍点不一样的角度，却不小心摔了下来。

还好，相机在她倒地的最后一刻，才从手里滑落出去。

白末拿起相机，仔细检查，取景框里，突然闯入一个男人。

身形修长，皮肤是微带青色的白，简单的衬衫牛仔，扎着高马尾，颇有些文艺青年的味道。

一开始，他面无表情，眼睛透过镜头，静静看着白末。

白末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松柏，清冽坚贞，带着股未经俗世的淡然。

此处，春光正好。

“谢、谢。”男人的音色很通透，语速缓慢，感觉对说话还不熟练。

因为他说话没有表情，还不带语气。

连AI都比他说得生动些。

白末后退几步，神情明显带着戒备。

她很肯定，在之前32岁的人生里，从不认识这样的男人。

俗世浮沉这么些年，又是记者这样特殊的职业，让她变得极其敏锐。

可对方的眼神很纯粹，没有男人看待女人时的欲望，也不像有所图的样子。

“你是谁？”

男人朝她伸出左手。

似乎是示意她伸手。

白末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应该没有别的企图。

她的指尖，轻轻搭在男人掌心。

白末顿时天旋地转，犹如坐过山车般，五脏六腑被甩得差点吐出来。

一道刺眼的白光，将她瞬间吞噬。

等意识清醒过来时，周遭景色已变。

【二】

白末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是植树节，学校组织春游。

大家来到乡间，亲手种下一棵棵小树苗，相约要共同成长。

那年，白末刚满7岁，上一年级。

正是对周遭事物最好奇的年纪。

她偷偷爬上一颗歪脖子树，想吓唬路过的同学。

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她自己倒下不去了，哭喊半天无人应，急得在树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决定尝试着自己下树。

沿着爬上来的路线，小心翼翼往下试探。

没想到踩空一步，整个人摔倒在柔软湿润的草地上，草木的清香顿时灌满鼻腔。

桃花纷纷扬扬飘洒，有几瓣落在她脸上，触感似有若无。

这种感觉很奇妙。

学校里老师没教。

之前从没感受过。

直到很多年后，白末才知道，当时的那种体验，叫成就感。

是当你做成一件以为做不到的事时，才会跑出来庆祝你的伙伴。

回去的路上，发现一棵被人踩倒的小树苗，根都露出来了。

她尝试着用双手刨开土，把小树苗又种了回去。

她小心翼翼，抚摸着树苗，稚嫩童声很是认真：“小树小树别害怕，你一定能快快长大的！”

后来，她跟着班级队伍，回到城市，此后再也没见过那棵树。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

白末重新站在农田旁。

那个男人仍然站在她对面。

“你到底是谁？”

“你救了我。”

白末努力回想刚才看到的，这个男人居然能带她回到过去，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救了他……

难不成，她当年在植树节种的树，二十几年后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这这，完全超出了白末的接受能力。

比起这种说法，白末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骗子，为了套她话，才编出这种蹩脚的谎言。

至于刚才看到的，很有可能是他用了什么致幻剂之类的，或者他会催眠。

“你说你是那棵小树苗，那你是什么品种？”

对方略一迟疑，脸上有些诧异，片刻后，才回答说是松柏。

正是这迟疑，让白末疑惑不减反增。

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骗子。

“你看那是什么？”

白末突然指了指男人身后，见对方果然中计，抱着相机拔腿就跑。

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总是会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光怪陆离。

她开始翻箱倒柜，总算在最角落的盒子里，翻到小学时的东西。

同学录里，掉出来一张老照片。

正是春游时，老师帮他们拍的照片。

白末的校服沾了泥巴，双手扶着一棵小树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直线。

那树苗，确实是松柏。

白末无法接受这个可能的事实。

那个男人，似乎能被她的感念召唤。

在她起心动念时，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我会救你的。”

似乎是解答他为何而来，他上前一把抱住白末。

源源不断的力量，开始灌入白末体内。

白末起初推不开男人，随着体内能量逐渐复苏，她竟然可以一把将对方推开。

那个男人变得越发虚弱，被这么一推，往后一退，坐在书桌上。

诡异的是，他的皮肤逐渐干枯，开始掉皮屑。

皮屑脱离他身体时，变成了一片片松柏的叶子，在碰到地上时，旋即消失不见。

“好好活着。”

这是男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

白末再次醒来，是在重症监护室。

耳畔很嘈杂。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

她竭力调动全身精力，也只能蹦出两个字：“照……片……”

她真的好累。

又冷又困。

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只要有这个想法，就会梦到那个男人。

他说，他是白末多年前种下的松柏。

他说，让白末好好活着。

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白末突然萌发一个想法，要赶快好起来，去验证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白末的苏醒，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大喜事。

同事们很开心，纷纷安慰她，说多亏了她拍的照片，那家偷偷排放污水污染环境的工厂已经被查封，老板也因为买凶杀人被抓了，她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她问自己是怎么被救的？

那天他们兵分几路，白末负责在外围拍摄河流被污染的证据，到了约定时间集合，却迟迟不见人影。

说来也奇怪，众人焦急等待时，突然刮了一阵好大的风。

紧接着，有个东西被风吹着，正好掉在同事脚边。

捡起来一看，居然是白末的记者证！

他们觉得白末肯定是出事了，赶紧报警。

找到白末时，她浑身是血，头上还有好大一个洞。

送到医院抢救时，医生说发现的时间太晚，不一定能抢救过来。

能被救回来，连医生都说，和患者强烈的求生意愿分不开。

主治医生还交给她一个物件。

是一小片松柏的叶子。

说在现场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紧紧攥着。

“我想，也许对你有着特殊意义吧。”

白末收下这片仍然翠绿的叶子，决定出院后去个地方。

【四】

白末凭着记忆，去了当初那片树林。

同学们种的小树苗，经过二十多年岁月洗礼，已经茂密一片。

她几经周折，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树，沿着歪脖子树的周围，找到当年亲手种下的松柏。

和周遭的树相比，这棵松柏枝叶已经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她带着雀跃的心跳，上前，从怀里取出那片仍然带着绿意的叶子，轻轻放在树干上。

触碰到树干的瞬间，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浮现。

经历寒冬的松柏树灵，原本还在冬眠，是被云雀吵醒的。

云雀告诉树灵，他要找的人现在很危险。

树灵延展自己的根茎，在其他伙伴的帮助下，感受到了白末血液的气息。

乘风飞跃至她身边，耗尽自己的灵力，才换来白末的一线生机。

后来，白末问树灵，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到城里，她要找最好的植物学家，看能不能救活他。

那片还鲜活的叶子，从树干上飘落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