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市是八点准时歇业的,而继续开张或说在八点开张的唯独街中心十字路口卖烧烤的老王头。老王头是不是他的姓名,小镇的人无从知晓,因为你叫他老李头或老张头他都会答应,大概都认为老王头叫的顺口也就一一这样称呼他了。
镇上的人都禀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所以镇上的人很少光顾他的摊点。如果有,那肯定是家里闹了矛盾被赶出来无处可去的,见了我和林有夏都一脸讪讪,生怕我们走露了风声,第二天便少不了镇上小媳妇老女人的讥笑。我们见了熟人也讪讪,生怕他们走露了风声,少不了爸妈的男女混合双打。于是,彼此眼神一碰,各自腼腆一笑,就达成了某种隐秘的约定。然后,恢复淡然装作不认识一样各自撸着铁丝,吮着上面残存的肉香。心情可能各不相同,穷却穷的同步。
客人呢,大都是往来拉货的外地司机,车随意一停,不熄火也不关灯,有时十几辆货车一起等烤串,五光十色,场面不亚于演唱会。逢年过节的时候,林有夏都会邀我来老王头这里喝上一罐啤酒,看着小镇的人在老王头烤摊边烧纸磕头乞求祖先辟祐。尘土扬起来的颗粒,各种方言交织的嘶吼,和林有夏微眯的眼,我想这就是生活吧。
林有夏和老王头都是外来户,过于的封闭对外来事物的排斥,也在老王头捐了一所希望小学林有夏家捐了栋行政楼之后平息。林有夏却是不喜欢这里的,或者她本就不应该是呆在小镇里的人。那种厌恶从她看街上女人在短裤里塞丝袜的眼神中透露出来,深远又幽深,比起这样的她,我更喜欢她在光下的迷茫。林有夏光着腿问我:“程远,为什么要用虚浮的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欲望?”我本就是处在落后中的人,对于这样问题我找不到任何措辞,于是只好说:“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吗,禁锢住林有夏的是我的故土。也许比起林有夏赤裸的厌恶,我更是那种虚浮。为什么会被林有夏吸引?无非是她身上有着小镇以外的气息,谈吐甚至于装扮。我甚至于自己成为林有夏的朋友而沾沾自喜,做着违背小镇的梦。
昏黄的灯光里似乎蕴了饱和的水汽,连衣摆都有冰冷的触感。在老王头停业六天之后,林有夏找到我,她兴奋里带点伤悲,习惯性的眯眼动作消失了:“我快要走了”。
老王头的别墅里抬出一口棺,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几乎要将房子的轮廓淹没,黑色的豪车一辆辆涌进这个小镇。死的人并不是老王头,而是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男人,老王头的哥哥,弟弟,父亲,短短的两天那个死去的男人拥有了上百的身份。可从林有夏薄薄的唇里,这个男人却是老王头的爱人。
林有夏在嗤笑了几声后说:“那个卖烧烤的老头是我爷爷,我来这里就是因为他,四年了,那个躺床上的植物人终于死了。”语调极其老成,给人一种及其真实的存在感。反倒那个陪我一起从学校围墙往下跳的女孩不是她,更像是她为了维持生存的另一种人设。
我一点都不想听她继续的话题,可她偏偏扯着我的胳膊,瞪着眼睛以一种威逼的姿态让我接受这样的她:“看着他那么伤心,我感觉自己四年的日子也很轻松了。他说的那个人死之后他就把股份转给我爸,你以为逢年过节是过去看望他吗,不过是看他的可怜让我好受一点罢了。男人喜欢男人,恶心。”
黝黑的棺材送入焚烧炉。一夜之间,老王头和林有夏一家如同鱼群,随着暮色的潮水隐入茫茫大海。
我的神经有点迟缓的悲伤,一个人利落的翻上围墙,在落地时的眩晕中一点点的想起林有夏。对她的轮廓思考,同时也怕单薄的如蝉翼一样的影子就这样被时间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