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作家王磊斌写过去乡有三惧:一惧他乡人生地不熟,二惧自此远离至亲至爱之人,三惧时光日久慢慢忘记故乡的一切。离家怀乡,大约是个沉重的选择,应该是段很难回望的过往,而这个过程于我,幼年已然完成。
曾经多少个夜晚,我都会做一个重复的梦:找寻一个模糊的地点,影影绰绰,熟悉而陌生。黑夜的原野月凉如水,我赤着脚,拂过风中的麦田,拨开层层水雾,月下的小桥边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的竹林边上,故乡的影像就在眼前,似曾熟悉,却喊不出名字,很想呼喊,却无法呼喊,只惊出一身冷汗。
少小离家,那时的我不懂父辈的愁绪,也不曾察觉母亲的泪滴。站在高高的船舷,望着远去故乡的岸在水波中渐渐远去,心中涌动的却是少年乘风而行的激动和雀跃。多年之后,乡音已改的我立于故乡的岸边,却迈不开步去。是羞于面对背弃和遗忘,还是怯于面对历史和印记?不得而知。眼前这片土地,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石桥还是那座石桥,水流依旧流淌。我仿佛一下子懂得了父辈的情感,懂得了什么叫做乡愁。
父亲念叨多年的故乡就在眼前,我变得羞赧。这里,长眠着我的多少代先祖,也记录了多少代人的足迹。他们的一生,无论艰辛苦难,抑或喜怒哀乐,都在这一隅之地,并不久远。我不知道我此时的归来和注定的离去,对父辈的土地而言,是不是再一次深深的背弃。
是不是每个背井离乡的旅人心底,都有一个不敢触碰的所在叫做故乡。是不是在每个游子眼里,世间繁华遍看,最美不过故乡。
沈从文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而我终在多年后重回故土时发现,对这片土地而言,我已是过客。
父辈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最终还是成为了我的他乡。我开始怯于回望这个叫做故乡的地方,仿佛一开口,它就自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