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夜幕下,一列远行弛来的火车带着刺耳的汽笛声呼啸而过。今夜,是除夕的夜,我刚刚在家人的陪伴下,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跨进新的一年,伴随着跨年钟声响起的,是肆意欢庆的礼花在天空绽放。
只是我家却没有放炮仗的习惯,在强撑着看完节目后,我的爸妈早已经睡下,只有我躺在床上,听到河对面的火车刺耳的声音。
不知道是怎样疲劳的人们,会坐在这趟晚来的列车上驶向温暖的小家。无聊地翻过身子,终究还是定不下性子,穿上厚厚的衣服鞋子,来到门外。
挂在头上方的,是我家唯一称得上奢侈的过年道具了,一个大大的红灯笼,将在这个无人的黑夜,照亮门前。
只是,揉了揉双眼,我终于还是确认,在我家院子外面,还是有其他人孤独地走在这个孤寂的黑夜里,手里正提着一盏漂亮的小红灯笼,盈盈的红光,照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烟花在绽放,给黑夜添上一丝彩色,正是这声音给我壮了壮胆子,让我得以问出这番话:“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儿?”稚嫩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往那个人影所在的地方飘去。
那个游荡的身影突然一僵,转过了头来,暗淡的红灯笼将她精致的五观映了出来,原来,这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身上得体的红色连衣裙将她的身体衬托得好柔弱,看她的腰,比我还细吧,真可怜。我看了看自己鼓起的肚子如是想到。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啊,我明明是要回家的。”那个女子说着话,慢慢走向了我,我这才发现她在这个冰冷的黑夜里,却连鞋子也没有穿上一双,在那银白的月光照耀下,泛出如玉般的幽光。
不过,她却是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这倒真让我心疼。我走出了院子,跳下台阶,仰着头问她:“那你记得家的样子吗?说不定我能知道呢。”我努力挺直了身板,争取她的信任。
“呵呵。”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凉冰冰的,真舒服。“小朋友好可爱,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呢,只记得我家门口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杨梅树。”
杨梅?我嘴里泛出一口酸水,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着对面山头说道:“是那棵吗?”对面山顶,模糊中一棵大树顶着白雪,招摇在黑夜里。记得那棵树上的杨梅真是又大又甜。
“是吗?”她仰头看着那棵大树,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是啊,就是那儿,可是,可是我找不到路啊。”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软倒在我家台阶上,身体在我家红灯笼下变得若隐若现。
女孩哭了,这怎么能忍,虽然我作为一个男人,哦不,男孩,这时候正需要我站出来。
我伸出手,那只小小的,肉肉的手掌,夜风撩起我的刘海,将眼睛打得微微闭起。再睁眼时,她的手已经放在了我的掌心里,柔弱的触感仿佛有着无尽的引力,使我更加用力地握紧。
如今,她的灯笼已经转到我的手上,借着微弱的红芒,带着她小心地避过脚下尖锐的石头,往对面山头走去。可是在经过铁道的时候,终究没注意踩错一了步,脚腕一扭,整个人当即控制不住身体,要向前扑倒,却被身后的她一把拉住,柔弱的身体仿佛有着无限的力量,将我稳稳拉住。
我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恍惚间看到铁道上躺着一只斑驳的红色高跟鞋,让我想起身后的人此时都还是光着脚,我偷眼打量了一下,过去这么久,哪怕脚下已经变成坎坷的山路也依旧是没有一点感觉。
前面,就是上山的路口了,两棵大树间小路展现出来,只是这个深夜,却又有一个人斜斜地靠在树干上。
我们越走越近,原来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外套,头顶却带着一顶高高的帽子,几个大字写在上面,却在黑夜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感觉到原本娇弱的手慢慢用力,我回头看了看她,确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壮着胆子,从男人面前走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正当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他说话了:“你果然还是过来了。”身后的人停下了身子,我也不得已跟着站定。
女孩慢慢转过了头,看着他。“原本七日一过,你就可以好好去准备下一世的轮回,又何必来这里凭空给自己找些麻烦呢。”男人从树底下走了出来,这才看了个清楚,原来是一个大帅哥的样子,头顶的帽子上写的只有三个字:“活无常。”
“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女孩终于开口,却又带着哭腔,“其他人头七时都可回家一望,为何我就要被关在那个地方。”
男人摇了摇头,“若真是要对付你,来的就不会是我谢必安而是范无救了。”说着指着来时的铁轨,“此轨威能堪比远古之山河鼎,行于九州之上划分山河,却又与九州格局隐隐冲突,使得大地之上戾气冲天。你在此新旧世纪交流之时破空而出,是天定的新鬼门的执掌者,如此百废待兴之时又怎可擅离职守?”
男人说的话掷地有声,但我却听得一头雾水,只感觉这人说话好有道理,但是结果就是我这漂亮大姐姐有家不能回,这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我向前一步,说道:“什么工作就真的这么重要吗?我爸妈平常那么忙今天都在家里,你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做着灭人伦的事呢,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名叫谢必安的男人看了看我,却并无反应,倒是我身后的姑娘慢慢站了起来,坚定的目光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确实是比我大的姐姐。
两人目光凝视对方,正在周围安静下来情势一触即发的时候,男人反而突然放松下来,转身离去,“我就说最讨厌做大反派了,如今天机已定,你过去吧,也好见最后一面。”
这人走得莫名其妙,话说得也是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走了却是好的,寂静的山路上再无人来挡我们的路,一路顺利地来到山顶。
白色的窗棂将整间小屋笼罩在悲剧的世界里,透过窗户,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静静地守在一个棺材前面,翘着二郎腿,默默地看着夜空。
原本跟我紧紧拉住的手慢慢松开,她从我身边慢慢走过去,穿过大开的房门,走到老人身前。
她伸出手,往老人脸上摸去,静静摩擦。老人却依旧呆滞地看着天空。我忍不住走进屋里去,站到老人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死寂,身子僵硬,在这个黑夜里变得冰冷,和身边姑娘一个样子。
白袍男子又来了,从墙角显出身形,“这就是鬼门关。一门开关定生死,如今正该你归位平乱世,你的爷爷,已经先去轮回了,三世好人足够有个好生活了。”男人的声音很平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女孩终于出声了,“这难道不是因为阎官不可无父母而强行收走我爷爷的寿命的吗?”她的语气很激动,不过男人却说道:“先有你身死亲陨还是先有你的阎官之命你自己清楚,你更不该做的是将这文曲星之命的孩子连累,你如今身份自是无臾,孩子此生却前途暗淡,这份罪也被算在了你那爷爷身上,他怎么受得住。”
女子终于又一次哭出了声,这一切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该来的终究会来,女子回了她的新鬼门,无常继续跑她的事业,而我嘛,只能可怜地抓着平凡命过活了,倒是给了我一个承诺:待我去地府的时候,如果带着灯笼,就给我开绿灯,这也算个盼头。
第二天一早,我从床上醒来,却看到有个小屁孩在踢足球,嗯,一个红球,被踹进了火堆里。
我的下辈子好像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