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冷风正嗖嗖的灌,肆虐的山风似乎在提醒着人们:不肖太久,雨水就要侵泻而来……
炭火在昏黄的沉默里迸裂,眼看着雨水来了,雨水是真的来了,它也一并把我们的悲痛捎来了。
有人跑来讲:“外公去了…外公去了…”
这四个字突然化成了魔鬼猛兽,它干净利落的朝着每个人心口咬来。
我活着啊,我只有泪可以流,而你,把人世撇的干干净净;如同三天前你的妻子一般,撒手人寰。
不过一瞬光阴,沉默戛然而止,崩溃的哭声是潮涌潮去的浪,我陷在一片嘈杂里,我又撇开了嘈杂深往浪里。
要怎样,我们要怎样,才能把这巨大的悲声抽去。
我的舅舅栽伏于地,手不停的往胸口捶,我第一次看到一个60岁的男人退行如稚童,匍匐着蜷缩着嚎啕大哭;您的女儿,外公,您的女儿们仿佛失去了理智,三天前痛失母亲的儿女,心头的肉割掉了一块,现在又撕掉了全部;心口血目狰狞。
失去父母啊,便是失去家,漂萍是没有归宿的,无家的孩子,她哪有幸福。
我的妈妈深夜送你去医院,又深夜陪你同回来,你活着尚有一口气,也是她的希望所在;陪你回来时,却是阴间地府与泣血无声。
她憋着,因为人们讲,从医院接死人回家的车上不能哭;在20分钟的车途里,她经历了多少次情绪控制的生死?我只看到下车一刹那,崩溃到休克的她……
外公啊!如果你能望见,在那个黑如浓墨的夜晚望见我,你兴许会看到一个极度害怕的身影,颤抖不止,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进房看悲伤到休克的母亲…
我怕的成为了世上最胆小的人,僵直的身体仿若枯木,我的生命里还承受不起巨变,我恨不得代替您女儿成为您的女儿,悲痛全给我;同样是父养母生的人啊,于我,妈妈是一点病痛都不能有的人,她的天塌下来了,而我的天就是她;当我终于知道她醒来好转,我跑进房扶在她床前,我哭着求她不要哭…
外婆曾讲:“死后才是千年屋,人间只是歇凉亭”。我们起点与终点都一样,生时一声啼哭,死时气息全无;凉亭歇歇脚,到时候了,便要赶路;没有死过的人,哪里知道路,死过的人,也没有机会再告诉我路。
可是我多想,我们多想您还能回来。
明明你的身体还算健朗,明明木匠出身的你,给年后在大女儿家休养的外婆做好拐杖,你说:“等她回来,腿变的好一点,她就可以撑着走路了……”而我的外婆回到你的身旁不过数小时便咽气。
拐杖仍立在那儿呢,她没有见过,她永远没有握过。
永远没有。
明明你白天啊,你还能走到外婆的灵堂前,手掌轻轻的,轻轻的抚摸着绛红色的棺木,眼神久久注视着,仿佛要把那厚实的棺盖看穿,塌陷的眼角不断的渗出泪来,你拭去,又再拭去,却始终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我劝你不要流泪,替你擦拭眼角泪水的我却崩溃的颤抖起来;三代之后的我,尚且如此;让你,让陪了妻子70年的你,如何接受与老伴的阴阳两隔。
我的劝慰,是那么的无力。
夜色泼墨而来,你,终于,没有犹豫的,决绝的,撇下了五代的后人,追随亡妻而去……
外公,我泣声写下这些文字,是歌颂您与外婆的情深义重吗?是想给您沿袭的子嗣一份不忘的记忆吗?
都是的。
更为重要的,是等我年岁悠长的以后,当我无力承受又必须承受生命里的巨变时,我来看看在这儿的您,请您鼓励我勇敢走下去,告诫我生命的奥秘永远是这样的结局;让我一边悲伤一边接受,接受回不来的人,也接受绵延的爱。
后记:2017年3月2日下午3点,93岁的外婆与世长辞,3月5日凌晨3点,97岁的外公追随亡妻而去,家人承受了巨大悲痛,我的外公外婆一生苦难,生于1921年居住深山的外公经历过夜遇豹子的凶险;亲眼见弟弟被枪杀;拖儿带女举家迁出深山;现代版愚公移山开辟家园;与外婆一起跟泥土抗争命运,抚养6个子女成立家庭。共有5个孙子女、15个外孙子女、若干曾孙、玄孙、甚至来孙。妈妈曾讲,这个世界什么都不重要,人最重要“兴旺才能发家,有情方能长情。”
这条蜿蜒流淌的生命之河,永不会忘山涧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