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我艰难地拿起手机，大口喘气问道。

听筒那头一阵歌舞升平......

“老地方，来不来喝酒？今晚都自己人。”老皮正拿着话筒，回声萦绕着。

“有急事！借一步说话！”我颤抖的话语几近走音。

嘈杂的音乐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安静下来，我才意识到老皮还没喝多。

“这几天头疼厉害，刚才睡前吃了一颗T63，头疼缓解了，但发生了件诡异的事！”我轻语着。

“这药得少吃，虽能镇定，但会产生幻觉，这个副作用你是知道的！”

“先不说这些，我问你，之前报道的美国准备再次登月的那几个富豪和艺术家们，是这个月吗？”

“......好像就是下个月，怎么了？”

我惊恐地拔高了嗓门：“刚吃完T63入睡后，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这次没时间做月球背面的实景图了，还说这批登月者里的艺术家她会收下，准备摧毁这个载人火箭！”

“哈哈哈哈！月球背面？我看你科幻片看多了吧？”

“不！听我说完，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我谁都没提及过。去年我得了失眠症，也吃过一次T63......曾在梦中听到过这个女人的声音，我记得很清楚，两周后，新闻就报道了那个南极科考队神秘的集体惨死事件......同样的事发生在两周前，我听到了一段关于安排足球巨星詹姆斯意外坠台身亡的对话，结果他就......”

“乱七八糟的梦，巧合罢了，别胡思乱想了.......”

“这个药物真的没这么简单。它是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但也是一个魔盒，我有不详的预感，都会有报应的......必须停止后续T65研发，并且销毁T63，这是个可怕的东西！”我处在精神奔溃的边缘，竭力喊道。

“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什么？！”老皮怒道。

“T63的那两个人体实验者......最后......不都死了吗！”

“他们是自愿接受的，责任书也签过了，法医也无法确认和我们药物的成分是否有关联，你以为给家属的钱是慰问金吗？那是封口费！这么多医疗事故不去追责，再查我们做什么？老弟，都过去了，别担心了！”

“不！我......这就去实验室......销毁所有T63。”

凌晨2点，我按掉了老皮不断回拨的电话，最后干脆关机，匆忙起身，没来得及换睡衣，便驱车飞驰前往实验室。T63的副作用还没褪去，我有点头晕脑胀。

夜路渺无人踪，然而，正当车子行驶到160码，一个拐弯就快要抵达实验室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两道刺眼的强光，伴随着一阵金属撕裂般的巨响，瞬间我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我睁开双眼，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从房间的布局来看这像个医院，有四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围着我，其中两男一女是医生模样，另外一个女人是护士模样。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医生突然开口：“记得自己是谁吗？”他的声音浑厚有力。

“我是莲花医药的......慢着......发生了什么事？”我有气无力道。

“你出了车祸，头部受了严重的外伤。”另一个年轻一点的男医生回答。

“对了，快告诉我们，T63的组成配方到底是什么呢？”中年胖医生走近我问道，他那犀利的目光宛若一道射线。

“嗯？这是商业机密......你们......”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突然警觉起来，渐渐恢复了神志。

“哈哈，你也太入戏了吧，都结束了！”此时边上这位女医生讪笑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正是梦里那个恐怖的女人声音。

“什么？什么结束了？你们......等等......你们不是医生吧？你们是谁？我在哪？”我大呼着。

突然，房间的灯熄灭了，我的眼前出现了四个刺眼的光点。

此时，这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

“玩太久了，不适应了吗？忘记自己是谁了？哈哈！欢迎回来。这样吧，为了方便你快速恢复理解，我们给先你模拟一个你容易理解的场景吧。”

突然四个光点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明亮宽敞但装修老旧的房间，密密麻麻的大型游戏机整齐得摆出了几个片区，露出几条狭窄的走廊。这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街机房的布局，这四个医生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正常人，向我慢慢走来。

其中一个女人打开了离我最近的一台游戏机，屏幕随即出现了“昔日地球”四个字。

他们分别向我自我介绍......

“我是妙宇九号，是《昔日地球》的场景设计师。”那个梦中熟悉的女人声音说道。她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科技感的衣着，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

“我是万代六角，是《昔日地球》的程序员。”这是刚才那个年轻男医生的声音。他看上去三十岁不到，英俊潇洒，就像一个明星。

“光明五十眼，《昔日地球》场内管理员。”这个浑厚的声音，正是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医生，此时他换上了一件白净的T恤，看上去像一个老板，“我负责管理游戏内玩家的行为。”他补充道。

“我是罗罗正方尼，《昔日地球》的场外管理员，管理退出玩家的行为。”最后这个看上去大约25岁的“女护士”说道，她穿了一件紧身皮衣，身材凹凸有致。

这些人的名字都太奇怪了，我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你们就是上帝！”我惊呼起来。

“哈哈！”妙宇九号笑道，“你们为什么总这样称呼我们？上帝？是原生设定吗？有意思。我们只是游戏的创造者和维护者。而你，是玩家。”

玩家？难道人生真的就是一场游戏吗？不敢相信，我之前看过很多这种假设的电影，没想到人生真是一场游戏！我惊叹着问道，“游戏结束了吗？为什么要我进入这个游戏？”

“为了追忆而回忆，为了不再失忆。”妙宇九号那红唇上扬，淡淡一笑。

“什么意思？”

她脸上突然洋溢出幸福，“我们花了5天时间，设计了昔日地球最初代场景，如今《昔日地球》15.0是BUG最少、生态最佳的版本。一切都是最完美设计。”

此时，这个叫万代六角的也插话道：“宜居带、臭氧层、液态水、氧气、磁场、太阳、月球、木星等等，都是我们精心设计的地球运行的重要环境参数。玩家们也很有意思，自己也会发明游戏，还有一种叫作......乐高的积木。看来人人都有设计师和程序员基因，《昔日地球》中的化学元素，就是我们留给玩家的乐高，我们创造了沙盘，让玩家去搭建属于自己的奇妙世界，但是，难免的，总有些玩家会创造出一些毁坏游戏系统的东西。”

“不对，你们创造了地球？那茫茫宇宙呢？”我问道。

“哈哈！没有宇宙的！早期玩家理解的地心说，都是正确的，但渐渐的就开始出现日心说，直到现在玩家开始更极端的探索，大到宇宙的边缘，小到量子夸克，我们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将玩家探索程序封锁。比如，玩家永远无解的量子力学和恒定的光速。玩家们学习的物理学知识，其实就是我们的程序。宇宙只是妙宇九号她们画的一幅动图，根本不需要你们去探索。”万代六角答。

“那……我梦中听到的关于月球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继续问道。

“这里一日，游戏一年，这个你能理解吧？在这的两个月前，有玩家创造了载人火箭登陆月球，为了防止玩家察觉月球上未设计的区域，妙宇九号她们就得连夜赶工，制作出月球表面实景，这违背了昔日地球这个游戏的主题，后来管理员对涉事的包括6名登月者在内的3千名玩家予以封号警告，并销毁全部设计登月设备和资料，然而时隔60天，又有玩家准备登月，我们在商议毁灭载人火箭时，刚好你服用了T63，进入过载状态，中断了游戏，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这......我的天！我中断了游戏？难道这个T63就是你刚才指的，由玩家创造的毁坏游戏系统的东西？为什么T63可以做到？”

“这个，让我来回答他。”场内管理员光明五十眼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道，“在《昔日地球》中，玩家们创造了很多损害身体健康的物质。损害健康的同时，也从中获得感官的快乐，比如糖、烟和酒。”他扬了一下手中的烟，继续说道，“身体损耗是万代六角他们最得意的程序，让玩家更有融入感。其实，我们并不担心这些东西，不会去禁止这些物品，这是游戏生态的一部分。然而，致幻剂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致幻作用会让游戏中的人物与玩家——也就是玩家俗称的灵魂和身体产生暂时性脱钩，玩家会中断游戏，此时玩家所谓的幻觉，是回到了我们真实的四维世界的所见所闻。为期几个月的游戏一旦开始，绝不允许中途退出。所以，一旦有致幻剂出现，我们必须消灭，并且以玩家角色的所在服务区法规去囚禁相关玩家，你之前中断游戏的区域，刚好在妙宇九号会议室区域的下方，所以你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南极事件和詹姆斯事件，都是我们的会议内容。要不是你和合伙人的电话里提及，我们都无法判断近期这么多中断游戏的玩家，其实都和你的T63有关。”

我震惊了，许久不语。

随后，这几个人似乎忽略了我的存在，像久违的老同事一般开始发起牢骚，闲扯起来。

“气死我了！最近宅家玩家的比例又上升了，辛辛苦苦设计的97.7京这么大容量的宏大地球世界，竟然都不去探索，就窝在那2亿容量不到房间里吃薯片看剧，我还把从《镇魂星球》搬来《昔日地球》的金字塔和巨石古建筑都重新升级了，现在也少有人在探索。”妙宇九号娇声道。

“我不也一样吗，上午写好的程序，那考古队玩家突然宣布撤出尼尔斯古城遗址。对了，新来的王登十点怎么样？听说设计水平很高。让他去画月球背面不就完事了嘛！”

“他还没过实习期，我让他先在一些麦田和沙漠里打打基础草稿。”

这时，光明五十眼语重心长打断他们的对话，似乎也是在说给我听，“探索我们设计的场景和程序，这不是《昔日地球》的精髓。有玩家君王出生，身边五虎大将相伴，但性格懦弱，也难成大事；有玩家出身贫寒，但天时地利人和，成为一代传奇。追忆过去，每个玩家的意义是在其中重新找回自我，重返地球，成就伟大便再也不会害怕失去。”

听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各位！这么看来，我是在游戏中车祸身亡了，这是你们干预和操作的，不是我想退出的啊！请问，我还能返回吗？”我严肃道。

“想返回？很简单！”光明五十眼掐灭烟头，说道，“你有主动销毁T63的想法，这点很好，但你必须告诉我们T63的组成配方，必须删除《昔日地球》里的这片乐高，让后人也无法创造。明白吗？”光明五十眼回答。

“没问题！只要告诉你们配方，就可以让我继续游戏吗？”我再次确认问道。

“可以！”光明五十眼干脆地点了点头，这个小小的举动此刻对我而言，却是莫大的权利。他们就是神！至高无上的神。

我毫不犹豫把配方ZZZ的信息告诉了他们。

突然，只见万代六角从身后拿出了一块银色钢板物体说道，“删除物质ZZZ，编码：Ca7ks，目标位置阿根廷十六区和秘鲁南部三区，执行代码：ihs99ehs。”

同时，光明五十眼也对着钢板说道：“指定T63为违禁物品，涉事26名玩家......封号拘押，06服务区管理员联合出动，执行代码：ihs57nns。”

说罢，妙宇九号、万代六角和光明五十眼对着罗罗正方尼使了个眼色，此时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他们三个的身体竟然开始变形：

妙宇九号的两侧分别长出了两张脸，变成了一个六条胳膊的巨大高个子女人；

此时万代六角的皮肤变成了幽兰色，活像电影《阿凡达》中的造型；

光明五十眼则长出了长长的象鼻，体型变得更加圆润。

他们转身离去，消失在这街机厅走廊的尽头。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罗罗正方尼对视着。

在自我介绍后，她就一直没说过话，她微笑地向我走来，这个笑容让我背脊发凉。

“请问，现在我还要做什么？如何返回《昔日地球》？”我怯生问道。

“最后一个流程——完成你名下交互玩家记忆融合后，就能回去了。”她用甜甜的声音回答。

“融合？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有的玩家因你而死，提前结束了游戏，他们的游戏记录挂在你的记录项下，你必须同步体验他们的记忆。也就是说，你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由你来打包一起上传服务器，我们才能继续让你重回游戏。”

“因我而死？不可能的，我没杀过人！”我激动道。

“我们的数据不会有错。你的交互的玩家一共有4756890户，因你而死的有......两户。”

“不！”我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着。

“哈哈！你害怕了？看来你心里很清楚。没错，这两户就是你们的人体实验者。游戏中的法医也只是玩家，他们技术水平有限，但我们是程序，这两户玩家正是死于你提炼的致命物质。”罗罗正方尼笑着。

“这......为什么要有这个结束方式？为什么？”我摇头继续后退着。

此时，她突然瞬移到我身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顿时我仿佛被鬼压床一般，身体无法动弹。我被她锁定着，离开了房间，游戏厅四面的墙体突然消失，入目的是个透明的巨大玻璃球体，里面层层分布，像一个巨大的办公室，有一个个按区域划分的隔间，密密麻麻的人坐在里面对着一块块钢板工作着。

我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呐！在这里工作的人......应该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们！

这两位是......功夫巨星飞龙父子；

这是......著名男高音歌唱家瓦伦西亚；

这是英年早逝的印象派画家文尼；

这是伟大的物理学家……

无数教科书上的熟悉人脸，无数新闻报道里那些意外去世的传奇人物......他们在各自分工的板块里忙碌着。

突然眼前的一幕更让我尖叫了起来，走廊尽头坐着的那个程序员模样的男子，正是两周前刚去世的足球巨星-詹姆斯。

“向他们学习吧！”罗罗正方尼打断了我激动的思绪，“只有伟大的玩家，才能提前退出游戏，加入了我们，成为《昔日地球》设计团队的一份子，为这个世界创造更多的精彩！”

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忽然想起了一位导师曾告诉我的话，那些仙逝的伟人其实从未离去，活着的时候他们改变了世界，死后，则继续影响着我们。

我大彻大悟，我把自己原本可以造福人类的能力用在了弯路上。

走了很久，穿过了长长的玻璃走廊后，我被带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

突然，我吓得魂飞魄散，罗罗正方尼瞬间狂笑着张大了嘴，露出了鲨鱼一般的尖牙，朝我冲过来，直接啃食着我的身体，眩晕的刺痛感来袭，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双眼后，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我正感受着大脑灼烧般刺痛。这就是那两名人体实验者最后痛苦的记忆......

我自愿接受所有来自地狱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四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认为自己莲花医药的总裁活力吗？”一个胖胖的男医生问道。

我摇了摇头。

“院长，我们的治疗方案对这类精神病效果显著，经过一年的治疗，病人病情稳定，可以出院了。”

我被推出了这个房间，望着远处没有尽头的走廊，一年了，但感觉上像是过去了三百多年。之前的记忆开始模糊，然而，有些事却让我刻骨铭心。

“为了追忆而回忆，为了不再失忆。”我开始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就像罗罗正方尼最后啃噬我后，对我说的话：

所有人的快乐和痛苦

都是共享的

伤害他人

最终是在毁灭自己

成为一个伟大的玩家

这是重返《昔日地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