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页页地翻了过去,前几天才刚刚盼过了立秋。然而在这几天的如烟光阴里,天候还是那么燥热难耐,因此也无闲心静坐下来咀嚼一下秋的韵味。可是忽地在今天早上,有那么一小撮的声音渐渐地在耳畔摩挲起来,开始时如同闺中怨女的梦呓一般细细碎碎的,接着又悄然变得清冷且黏着起来,使人感到一股心内的震颤与潮湿。但这终究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感觉,总有那么一些虚妄;其实当风儿卷着雨水的湿气和泥土味浸过窗帘并钻上身时,人便已经在醒的边缘处徘徊,俄而在撩开帘子的那一刻,于是就有一股子耐人寻味的秋意萦绕在心头上了,虽然这才只是初秋而已。
在这种初秋的日子,尤其是望见了那潮湿的如同黝黑色砧板的地面,听着这一番秋雨,总会无可奈何地思念起李清照来。说是思念,其实也不尽然。每当我看到这仿佛是细丝的能撩拨心弦的秋雨时,无论是在寒烟缥缈的早上,抑或是在阴阴的傍晚,经常能情不自禁地在心内吟起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好似自己的思绪也被点滴地游离了一般,继而又像雨珠坠落在地上,沉郁了下去——恍然的时候,还可以听见在空寥里的踱步声。
然而往往想起的不仅仅是清照的这一阙词,有的时候在心上徘徊的还有一个“愁”字或是“喜”字,更多的时候则是不知悲喜,满心的都是她那真性情的文字。譬如罢,我总会去想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时的那段美好光阴,想她“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那分娇懒的性儿,想她“见客入来,刬袜金钗溜”的羞羞怯怯的神态,还能为她的“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而情满心怀。在这个时候,仿佛自己也变作了一个孩子般,看见的、感受的一切事物都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这又是何等地恣意而天真呢!
可怜见的,是这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终究会长大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如果说在童年所见的一切,不论是喜是忧,都可以算作是生命的奠基,是增加生命的厚度的话,那么在长到知愁苦的时段上时,这些所见的事物就化作了人们脸上的沧桑。我们且不论李清照初嫁给赵明诚的那段甜蜜日子,因为这份甜蜜其实也曾蕴含了相思——君不见“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乎?单说那“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记”字,便能体味出无限的艰辛——这人生到了需要“记”的份上,想必是历经了许多沧桑罢?更不必提那一阕《声声慢》了,其哀怨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的,此中滋味唯此中人自知。
想来罢,孩子的心灵总是纯洁而明亮的,确实能够荡涤世间的一切,然后像是收藏戏玩之物一般将一切印在自己的生命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然而我们这些知愁苦的人儿,在命运的摆布下,所见的一切皆是沧桑了。思来想去,造成这可怜的结果却根本不是孩子本身,也不是所谓的知愁苦的成年人,而恰恰是我们忽略的时间——在时间的尺度上,天真的孩子或是知愁苦的成年人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概念。更确切一点,换一个迷信一些的说法,就是世事无常。当我在前几天还不曾想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时候,我何尝能知晓这初秋的雨来之恁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