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伊始,顶着炎炎烈日,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只为回母校看望一下恩师。许久未见,师父沧桑了不少,因为湿疹的困扰,他的胳膊上红一块、紫一块,让人看着揪心。聊天过程中,师父嘘寒问暖,从工作到生活,无微不至,可这却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想看他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我想看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我想看他谈古论今、说文讲史,可这些终究没有出现。师父眼中流露着关切,脸上却布满了疲惫,一会儿功夫就哈欠连天,看得我实在不忍心再跟师父聊下去,虽然有很多话要说。
别看我现在见了师父羽扇纶巾、滔滔不绝, 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子见到亲妈一样。上学时最怕跟师父交流,上课时最怕被师父那犀利的眼神扫到,课下最担心收到师父的邮件或接到他的电话。当然这全是我不自信的缘故,我怕师父说我哪儿哪儿又做得不好,作业有问题,论文不过关。在他面前,我像是三岁毛孩,笨手笨脚。但我又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只能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师父,暗地里不断提升自我,以期得到师父的认可。师父治学严谨,连标点符号都不允许出错。自以为文学功底不错的我,满心欢喜地期待能在英汉互译的课堂中大放异彩,可一次又一次地在师父那碰钉子。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华丽措辞,在他那变成了冗长和累赘。一个动词能说明白的事,师父绝不会鼓励我加上一个副词。师父的翻译风格,正如他的为人一般,爽快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言简意赅,让人一目了然。其实要做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那是奔着“一字千金”的方向去努力的啊。
师父当之无愧是翻译界的大家,可平日的教学又让我觉得他“不务正业”。明明是英语教授,不建议我们去背莎士比亚,第一堂课就要求我们去读“三言二拍”。对,你没听错,就是冯梦龙和凌蒙初的那五本传奇小说。向来对老师言听计从的我,下了课就直奔书店,买了一本厚厚的合集,从那之后跟着我颠沛流离,现在还是很受欢迎的床头读本。明明是英语教授,不鼓励我们去研究狄更斯,偏偏要求我们读金岳霖的《形式逻辑》。好不容易摆脱了高数,又掉进了逻辑推理的火坑,看得我头晕脑胀。各位看官评评理,这是一位英语翻译教授该做的事吗?后来随着翻译经验的日积月累,发现师父的确是用心良苦。“三言二拍”可谓是中国古典短篇白话小说的巅峰之作,对锤炼语言很有帮助,而逻辑学对于文本的理解、转换和创作更是不可或缺。不务正业的背后是师父若干年如一日的潜心钻研,怪我当时瞎了眼,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尤其是在啃《形式逻辑》时抱怨了不止一次。
现在想想,当时的苦压根不算什么,再见老师,满满的都是感激。一别经年,亲切如故,仿佛不曾离开。心潮澎湃地跟帅气的师父合了个影,却换来了师父的一脸嫌弃,嫌我华为手机像素不好。好,那就用您的苹果七吧。果然,照片里你我都笑得好灿烂。
“你笑得好美”。
“那是因为见到师父开心啊”。
“我内心是很激动的”。
“就是表面很平静”。
“嗯,太难受”。
听得我也难受,愿亲爱的师父早日康复,最喜欢您饮酒作诗的豪放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