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书法这个荡子

再也没想到的,在别人都成了书法家的年纪,自己开始走上学习书法的道路,并且迅速沉迷、陷落……

年轻时候,虽然对中国古典文学有所涉猎,但更为倾慕西洋文学的人文情怀,思想更为开阔爽朗,与己心相契,所以思想激进,我行我素,喝咖啡,穿洋装,看油画,画素描……大学时,虽未专业学过,但每有展览,画的是拉斐尔的圣母,罗丹沉思的少女,觉得黑白世界低调单纯犀利,偶有一次临了陈洪绶的《屈子行吟图》,有画工笔的教授看了,当下要收我为徒,说衣纹的钉头鼠尾画得好,其实我哪里知道什么钉头鼠尾,不过随手乱描,瞎猫碰上死耗子。而且自己画得不好,还轻狂地瞧不上老师的工笔,毫无余地地拒绝了他。那时从未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回过头来,追根溯源,喜欢上中国古典艺术。

生于兹长于兹,有一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刻在骨头上,渗进血液里。过了四十岁,从前读过的诗词曲赋象沉落塘心的古莲子,不知何时发了芽,生了根,并且迅速浮浮漾漾占领阵地,于是开始买旗袍,虽然至今仍觉得不知该何时何地穿它,但买来挂在衣橱里便心生欢喜,穿长裙,穿民族风的服装,喜欢上韵味深长的国画,偶然机缘,得遇明师,又练上了书法,本来以为有正确的指导,可以迅速提高,想要在几年之内至少让自己看得过眼。

谁知这书法之门一入才知深似海,想起从前无知无畏,提笔便敢写字送人,不想二十多年过去,朋友还珍藏着,那天因为我责怪自己写得不好,方为了鼓励我晒出来,却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想速战速决,如今只好存了打持久战的心。

从年初开始画道道,算算到半年已过,却并无大的进展,倒感觉宛如嫁个荡子过了半世,不能说全无欢愉,但大多伤心。

书法真是有如这样的荡子:除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所以一接触就不可救药地恋上他,他却是这样不可轻易驾驭的!先是二月份开始篆书练习,每天早晨起来,吃完了饭,便铺纸倒墨,摆足架势开始了。一张写下来,就得歇会儿,才能接着写下去,两张写下来,腿也僵了,腕也沉了,一早晨也过去了……这才发现练书法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风流荡子总是格外要人耗心费力。好在篆书练了一段有点效果,在结束篆书练习的时候,我喜孜孜地发了条朋友圈:万里长征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但三月底断续开始的隶书就没有这么顺利,不知为什么就不喜欢隶书,尤其《曹全碑》,总觉得隶书的蚕头雁尾一波三折有种矫揉造作的美,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果然写出来生愣得很,和别人写出来都不一样,我记得《乙瑛碑》里有两个字是人自谦之谓说:“臣戒愚戆”,这“愚戆”二字形容我写的曹全倒十分贴切。简直无地自容,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曹全,在朋友圈吐槽:“开始学写隶书,一直不喜欢隶书,好像与他八字不合,如今写来,果然难看得想自杀!这下看谁敢惹我,让我生气,就用隶书写他的名字,非给他丑哭了不可!”一班美女朋友却跟我作对似的异口同声说喜欢曹全,气得我七窍生烟,心里想这曹全合该美女们写的吧!写了两周之后,我彻底把美女曹全变成了关东大汉。后来尝试写厚重朴直的乙瑛,觉得与自己本真气质更接近一点,却仿佛遭了魔咒,也是写不成了。但老师说隶书是必须过的一关,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转回头来再写曹全,等于破釜沉舟,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有了点小进境。

没练上之前,只觉书法风雅事也,练上了书法才发现,我离风雅越来越远了!家不想收拾了,人也不捯饬了,衣服不买了,街和网都不上了,连饭都不想做了,别说整什么花样了,情调当然就更别提了,早晨不出门,脸都不洗,就可着劲儿地和几本字帖死磕,有时候下楼去收快递,右手臂上沾满了墨迹,都不自知,直到快递小哥满腹狐疑偷眼瞧我,才自觉可笑,赶紧收了跑回来了。有个圆通的快递小哥,有着《泰冏》里王宝强式不可拒绝的热络与话多,他给我送了两次快递,就把我记得门儿清,有一回胳膊上沾满墨迹跑下去,他用欢蹦乱跳的口气说:“姐,一看你就是文化人啊!”看着我纳闷的表情,他接着欢蹦乱跳:“你看你胳膊上都印着字呢!”我赶紧抬起手臂一看,果然重重叠叠的笔画里,还清晰地显出一个“之”字,自己也觉得好笑,开玩笑说:“那你往脑门上印个字,还更文化呢!”

老师说不疯魔不成佛,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蛇精病了,以我目前的状态与自由天性,随时都可以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是因为觉得初期的练习,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竟然甘心被书法拦住了行走的脚步!为了不间断练习,半年时间未曾出去旅行过,而把一颗自由的心安放在一笔一划的沉定从容里……这样持久用力地做一件事,还是第一次,却没啥成果,真令人气短!

倘若一开始上手写篆书就不顺,可能我会打退堂鼓,这恰如荡子开始总会给人点甜头,待你不顾一切地奔了他去,他却若即若离,让你欲进不能,欲罢不舍,练了半年的书法便是这样的心情,接着学吧,一切遥遥无期,茫茫未知,不学吧,半年的时间精神体力,沉没成本太高,让人不甘!

恋上书法这个荡子,又搭上了许多功夫,惟今之计,只好继续与他厮缠下去……

梁启超在他的《养心语录》里说:凡办事必有阻力,其事小者,其阻力亦小;其事愈大,其阻力亦大。阻力者乃由天然,非由人事也。故我辈惟当察阻力之来而排之,不可畏阻力之来而避之。

给自己励个志,遇山开路,遇水架桥,慢条斯理披荆斩棘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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