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格林特》第五章A

第五章 约翰·格林特


皇家交易所,伦敦

【本章人物介绍】

安克提尔·爱德华兹(Anquetil·Edwards),列侬的儿子,丽莎的追求者。

芬迪·乔尔(Fendi·Joel),英国御马总监,亨利八世在常备军的代表。

哈利·伯纳-希兹(Harry·Berner-Seize),曼斯菲尔德伯爵,约翰的支持者。

塞德里克·邓巴(Cedric·Dunbar),阿伯丁伯爵,约翰的朋友。

亚历山大·布鲁克(ALexander·Brook),萨里伯爵,约翰的朋友。


39.

布里斯托,格林特庄园。

文森特乘坐的马车缓缓停在铁艺大门前。庄园仆人上前迎接,文森特因旅途劳顿而略显疲惫。他被格林特子爵用火车快信召回,因此他不顾疲惫,坚持让仆人用休闲马车把他带去绿屋。

出乎意料,绿屋门前管理仆人的并非他的儿子库克,而是许久未见的恰克·德斯利医生。

“好久不见。下午好,医生。”文森特声音低沉,精神抖擞。

“下午好,文森特。”德斯利的声音是如此的冷漠,没有一丝情感,周围的仆人听起来仍觉得不适。

“曼斯菲尔德伯爵长子上个月降生了。他在不同场合提起过你。巴斯伯爵在伦敦听说后,也想找你要些秘方药。”

“秘方药只是辅助作用。”恰克·德斯利平静的陈述事实。

“那稍后再谈,我先去见老爷。”

恰克无谓的耸耸肩,出门巡视庄园去了。

格林特子爵是在走廊上看到的休斯管家,他正要去找恰克问丽莎的情况。

“下午好,老爷。”

“下午好,文森特。”约翰停住脚步,对文森特说道,“来我书房谈吧。”

“是,老爷。”

二人进入书房,约翰便从书柜旁的矮柜里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并给面前的文森特倒了一杯。

“解解渴,文森特。”约翰说道。

虽然预想过这种尴尬,但约翰真的面对挚友时,仍就觉得难以启齿。

“谢谢,老爷。”文森特没有客套,接过酒杯尝了一口,“不错,比伦敦的酒强,至少不掺假。”

“当然。伦敦什么不掺假?”约翰说道,笑容露出一半又僵住。

文森特没有注意,他挑了挑眉毛,似乎在回味威士忌。舔了舔嘴唇,他继续说道:“老爷,你知道艾斯特隆的身份了?”

“是的,我收到了你的信。这个年轻人不错,学识很扎实,我按你的意见,让他去船厂看过。他提了两个建议,很不错。”

“那就好。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但我不建议您娶他姐姐。”

“为什么?”约翰下意识的问道,然后转换了话题,“先别说我的事了,文森特。我有事要和你说。”

“关于库克?”老人的笑容依旧,但嘴角颤抖着。

“是的。库克……”

“等等,老爷。请让我把伦敦的事情说完。”文森特打断了约翰。

“我不着急,文森特。”

“我着急,老爷。我怕悲伤淹没了我,再也不想说话。”老人坚定的说着。

“听你的,文森特。”约翰叹口气,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些威士忌。

“曼斯菲尔德伯爵利用长子降生宴,会见了经济委员会的卡拉罗先生,一位数学家兼化学家。御马总监芬迪·乔尔也出席了宴会。阿伯丁伯爵的意思是通过御马总监影响陛下。”

“为什么不是爱德华兹先生?”

“他们认为他贪得无厌。他女儿的风评和他很像,最近又爱上了集邮。所以,我不建议您达成这桩婚事。肯特公爵的外孙女不错,曼斯菲尔德伯爵和萨里伯爵都推荐她。”

“你觉得呢?”

“除了穷,哪里都好。”

“穷?”

“他父亲是个落魄诗人,您知道,除了‘湖畔派’,在伦敦的诗人都落魄了。听说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再说吧。”约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有荷兰人和陛下的消息么?”

“荷兰人离开了伦敦。他们下次来应该是六月,准备签约。陛下最近常去威斯敏斯特教堂。伦敦一直流传陛下对马歇尔·查曼不满,改革派可能要吃亏。”

“毫无新意的平衡之策。”约翰无情的点评道。

文森特闻言点了点头,缓缓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约翰平静的说道:“我说完了,老爷。我想见见我的儿子。”

“当然,文森特。我们一直在等你。”约翰放下酒杯,起身拥抱文森特。

从见到库克扭曲的面容起,文森特就没再说过话。约翰没有用语言安慰他,他认为行胜于言。傍晚,他召集了卫队的三名指挥官,吩咐他们动用私人关系去查清库克的死因。无论约翰还是其他人,都不相信治安官公布的调查结果——抢劫杀人。

恰克·德斯利在库克死讯确认后,就被约翰亲自请到了庄园,代理管家的职务。按照约翰的说辞,德斯利只需要“顺便”给丽莎看看病就行了。丽莎的病情并不稳定,奥兰治医生的特效药在最初几天后失去了威力,这也让丽莎错过了乘船离开的机会——船长拒绝病人登船。

好在德斯利医生不负众望,他像传说中的巫师一样,调配着种种植物的混合液,已选出一款能治愈丽莎的良药。为此约翰·格林特以临时管家的名义,将一间客房拨给了德斯利医生做实验室。这让奥兰治医生感到羞愧,已经向子爵提出了辞呈。

丽莎在德斯利医生照料下,恢复的很快,三天之内,她就重新来到户外活动。欧文湖是她常去的地方。4月的天气,已经转暖,西风带来的不再是寒冷湿润的空气,而是更多的光照和降水。充沛的降水使青山绿水构成一景,湖畔莺莺脆脆,充满生机。增多的光照吸引了悠闲的人们,夫人小姐们开始出现在公园或者青葱盎然的郊外,小伙子们则在猎场展示着自己的勇敢,在马场展现自己的力量。只有老头子们,无论是伦敦还是布里斯托或者格洛斯特城,还待在狭窄严实的房间里,戴着厚眼睛,算计着别人口袋里的每一个科涅。

丽莎正独自漫步在湖边,就在她最喜欢的湖东侧来回踱步。这里能感受到温暖的西风和闻到湖畔的草木气息,无论是身侧的短尾芦苇还是湖面的各类花香,混合在一起,包围着丽莎,让她能够派遣孤独。每当这时,丽莎才会放下对哈克的担心,享受自己的快乐。哈克按时出发,此时应该已经航行在恶劣而雄壮的大西洋上。

“打扰一下。”

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丽莎的享受,她警惕的转过身看去,一个嘴角有两个痣,看起来有些滑稽的男子站在不远处。

“下午好,小姐。”

“下午好,先生。”

“我是安克提尔·爱德华兹,来自伦敦。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伊丽莎白·格林特。”丽莎说完,就矜持的退开了。

安克提尔并不打算放弃,他追上几步,只落后丽莎半英尺。这让丽莎有些窘迫的加快了脚步。

“你的步伐轻快,经常运动么?喜欢网球还是跑步?”

“不,先生。我不会网球,也很少跑步。”

“那你天赋惊人,格林特小姐。我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运动会拿过800埃尔[1]比赛的冠军。两次。”安克提尔像只孔雀般炫耀起来。

“哦,恭喜您。”丽莎对此无动于衷,她转身往绿屋走去。

“格林特小姐,等等我。这里风景很不错,如果我姐姐在这儿她一定会画下来。”

“绘画并不容易。”丽莎感慨道。

“当然。即便我姐姐也很难画出你的美丽。你是上帝赐福人间的杰作。”

“抱歉,先生。我要回去休息了。”伊丽莎白说完就跑了起来,急匆匆的赶回了绿屋。

“哎……”安克提尔遗憾的叹口气,往马厩走去。、

一周以来,他习惯了心情不好时去马厩逛逛。他不喜欢骑马,但他喜欢和马匹交流,它们不会嘲笑他,不会敷衍他,不会陷害他。

“弗里斯先生。”

安克提尔寻声望去,德斯利医生出现在马厩门口。

“下午好,德斯利先生。有什么事?”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我们约好今天复查的。”

“哦。恢复的很好。你可以看看。”安克提尔向德斯利医生掀起了衣服,腹部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德斯利用手抚摸着疤痕,又挑了两处按了按,才说道:“刚才疼么?不疼?看来恢复的不错。以后注意不要做剧烈运动,最好不要长时间出海。阴雨天气可能又会些刺痛,别担心,那是正常的。”

“谢谢,谢谢医生。”

“被格林特小姐拒绝了?”德斯利医生突然问道。

“您看见了?”

“我看你的表情像是被好姑娘拒绝了。这表情我很熟悉。”

“这么明显啊。”安克提尔尴尬的说道。

“别放弃,年轻人。”德斯利冷冷的说完,就挥挥手告辞。

“我不会放弃的。”安克提尔大声说道。

约翰·格林特原计划于复活节后立即动身前往伦敦,随着国会议员的竞选进入最后阶段,他出现在的伦敦的意义也越来越重要。库克的葬礼和一些后续的事情使他不得不延迟计划,直到4月24日,才携律师阿尔伯特和奥兰治医生前往伦敦。随行的除了律师和医生,还有两位女仆和两位男仆。考虑再三,约翰选择了让文森特留在布里斯托消减哀思,减少了他的工作,仍让德斯利代理大部分事务。

临行前夜,约翰征询过安克提尔的意见,对方拒绝回到伦敦,理由是大学七月开课,他要准备课程。但他有种特别的担心,因为寡言少语的恰克向他暗示过丽莎和安克提尔很相配。他问过丽莎打算什么时候去蓬莱洲,丽莎希望能找到妈妈的遗物,那份给心爱之人留的礼物。当时约翰很想告诉她真相,但还是忍住了,在昏暗的烛光下,他只是安慰她。再也没提去蓬莱洲的事情。

整个格林特庄园的仆人们都有些奇怪,一个姓格林特的美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常住下来。各种猜测小范围的流传着,但没人敢说出去。木然而消瘦的老管家能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有愧;冷漠无情的代理管家走到哪里,都能冻住别人的嘴。

伦敦依旧是最繁荣的城市,超过巴黎、马德里和斯德哥尔摩。伦敦火车站建在泰晤士河北岸,靠近伦敦塔的芬丘奇街东南侧。此时的伦敦居民对火车已经习以为常,它喷吐的烟雾不再是恶魔和疾病的象征,反倒是成为了英镑和自豪的来源。有人如此赞美伦敦,他们说:“瞧瞧伦敦有多棒,听听火车有多响。”还有的人对伦敦充满眷恋,他们在书信中写道:“任何有文化的人都不会离开伦敦。在伦敦,一切人生所需应有尽有。”[2]

有人眷恋它、赞美它,就有人鄙弃它、诅咒它。讨厌伦敦的人用各种句子和文章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愤恨。

伦敦依然是伦敦。

火车站比去年更大,增加了宽敞的候车厅给绅士们使用,里面有准备给仆人的矮脚座椅,总算解决了火车站里仆人和主人坐的一样高的痼疾。

约翰一行离开火车站,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森严肃穆的伦敦塔[3],而是热闹的工地。工地集中在芬丘奇街北面的塔街,看起来是要修建一个宏伟建筑。约翰有些惊讶,不过并未在意,而是招停了一辆高档公共马车,这种长箱马车能坐12人,还能装相当的行李,十分适合绅士们出门在外时乘坐。他们乘车前往城西的星期五大街和旧鱼街交叉路口,那里的贝雷德花园别墅是约翰长期租用的落脚地。

马车从小巷转弯,行到塔街上,有一位着急的客人三两步就跳到了车门边。车夫险些以为是抢劫犯。

“嘿,小心些。”着急的客人避开了车夫的鞭子,回以两个银币,“到面包街,这足够了。”

“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车夫收了钱后教训道,马车丝毫没有减速。

“上午好,先生们。”着急的客人十分熟络的和约翰一行打招呼,随意的找了空座。

约翰只是体面的笑了笑,并没有打招呼。仆人们则十分识趣的低着头。

“你们也是来看交易所的?买到位置了么?”陌生人并不气馁。

“什么交易所?”约翰敷衍道。

“刚才那个大工地,你们不知道?”

“首次听说。”

“啊,这是个好机会。考虑一下吧。我能拿到位置,佣金只用9%,比那些黑心律师便宜多了。”

阿尔伯特仍旧看向窗外,似无所觉。约翰随即问道:“那个交易所和布雷达贸易中心有什么不同?”

“啊,您知道布雷达。”陌生人双眼放光,“认识一下,我叫斯文西,斯文西·阿登哥特。阿登哥特贸易与货币服务商社专营股东。”

“很高兴认识你,阿登哥特先生。我叫约翰·格林特。”

“格林特先生,您会选择我的。这个交易所是由陛下和荷兰人共同出资修建的,全部属于陛下。仿照阿姆斯特丹交易所修建,它叫做王家交易所。怎么样,有兴趣么?”

“就快打动我了,阿登哥特先生。”

“我就知道,您一看就是有实力在这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大人物。”他用力强调道,“皇家交易所将只做大生意,无论是羊毛、棉花,呢绒、棉布,还是黄金、白银甚至樱桃酱和向日葵。只要您的规模够大,都可以来这里做生意,因为这里有最慷慨的买家,都是像您一样的大人物。甚至包括陛下和荷兰人。只要您拥有一个位置。”

“您的作用如此重要,怎么会降低佣金?”

“您瞧车外,先生。”斯文西指了指马车外,他们此时正行驶在伦敦城东市附近。[4]

“您的商社在这里?”

“没错,先生。这里是伦敦东市,我们只提供必要的价格,而不是昂贵的价格。低价,是我们东市的信念。这是信念,先生。我们认为让客人多花钱是不道德和虚伪的。怎么样,要来一个位置吗?”

“我只要最好的位置。”约翰认真的说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先生。”斯文西用力的拍了一下手掌,“您要最好的位置。这才配得上您的实力。”

正说着,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夫连忙道歉。斯文西却毫不在意,自信的说道:“而且,只有我能帮您拿到最好的位置。直说吧,我和王家交易所的承建商托马斯是好朋友。我在他的建筑公司里也有股份。由建造者给您选一个最好的位置。怎么样,先生,感到满意吗?不,我不仅可以提供一个最好的位置,我还可以为您提供三个位置供您选择,您先选。”

“抱歉,稍等。”约翰打断了口若悬河的斯文西,侧身向阿尔伯特低语两声。阿尔伯特沉着的回答着。

“请问,是哪位托马斯?”

“托马斯·汉姆。”[5]斯文西自豪的说道。

“真是巧。我中午要和托马斯·汉姆先生会面,不知道您是否有暇参加?”约翰靠在椅背上,平静的说道。

“巧合无异是命运。”斯文西感慨道,“荣幸之至,不过请允许我先完成另一个约会。我保证12点前赶到您的地方。”

“您随意。我会在旧鱼街7号,贝雷德花园别墅等候你光临。”

“再见,格林特先生。”斯文西在经过面包街时,向约翰告别。

他不等车停,就跳了下去,奔跑着赶向前方。


[1]埃尔,即Elle。中北欧度量单位,本意是肘,引申为腕尺,最早等于2罗马足尺。后来逐渐在各地度量衡中出现,并发生差异。文中瑞典的埃尔相当于1.5英尺。800埃尔大约是365.76米。

[2]本句节选自塞缪尔·约翰逊与博斯威尔(居于苏格兰)在1777年9月20日的书信讨论。

[3]伦敦塔全称是“陛下的宫殿与城堡,伦敦塔”,本文中全部使用简称“伦敦塔”。

[4]伦敦城东市,英文名:Eastcheap

Street。Cheap在古英语中的意思是“market”,代表自发交易场。因为位于伦敦城东部,所以称为Eastcheap,此处意译为东市。它位于塔街和威丁街之间。

[5]皇家交易所历史上的建造师是托马斯·格雷汉姆。这里做了演化,识者勿怪。



马车停在旧鱼街7号门前。约翰没有等待仆人打开马车门,他自己走下的马车。向着远处别墅花坛前的贵族男子打招呼:“哈利,上午好。你看起来不像个父亲,倒像个风流少年。”

“承您吉言。”哈利没有客套,“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强壮。秋天还去立陶宛猎熊么?”

“哈利,不要总是围着波罗的海打转。来拉各斯吧,我们去对付凶猛的未知野兽。”

“等我再有一个儿子,我就答应你。”哈利笑着和约翰往别墅走去。

“我还没儿子呢。你太胆小了。”约翰装作抱怨道。

“说真的,约翰。你是时候要个儿子了。”哈利收起了笑容。

“里面说。”

两人经过仆人较多的一楼,径直前往了二楼的棋牌室。这座贝雷德花园别墅,原本是抹大拉的圣玛利亚教堂。它与旧鱼街对面的萨默塞德的圣玛利亚教堂曾聚集过许多虔诚信徒。如今,两所圣玛利亚教堂的命运却并不相同。这里被改造成了贝雷德花园别墅,这是用最早的买主贝雷德爵士命名的。街对面的教堂则变成了圣公会的教会学校,每年最优秀的三名学院会进入威斯敏斯特教堂做见习神父。

贝雷德花园别墅被人称赞之处,就是它的建筑结构十分体贴。与古旧教堂,修道院和城堡的建筑结构不同,这里的建筑虽然有三层,但每层都有洗手间,独到的给排水系统,甚至被国王买下,用到了肯特郡的利兹堡中。贵族们十分羡慕这种体面的生活,但改造资金不是笔小数目,所以大部分贵族没有选择改造自己的城堡,而是另行建造一个宜居的别墅。比如格林特子爵的绿屋。花园别墅的二楼被格林特子爵完全改造为休闲娱乐的场所,除了棋牌室,还有桌球室[6]、品酒室、剑术室、收藏室、茶室和书房。

两人先后进到棋牌室,约翰先去开窗,哈利则关门后,跟着走向窗前。

“有什么坏消息?”

“有个传言。”哈利表情严肃,“陛下打算对没有合法继承人的贵族下手。”

“哪来的消息?”

“肯特郡的消息。最近三个月,陛下都在利兹堡。”

“你让我多带些秘方药也是因为这个?”

“嗯。不少人听说消息了。你看着吧,最近有不少贵族要结婚,伦敦现在寡妇走抢手起来。”

“寡妇带着孩子更麻烦。”

“恰恰相反,我的朋友。寡妇带着孩子,说明她的生育能力没问题。”

“结婚只是为了生育?”约翰摇头说道。

“贵族可不就这样。”哈利劝解道,“你的浪漫主义思想先放放。生了儿子要紧。”

“陛下能怎样?他自己也没有儿子。”约翰有些讽刺的说道。

“嘘。”哈利在腹部前做了个圆弧的手势。

“王后?”约翰惊奇道。

“不止。”哈利戏谑的说道,“听说陛下很高兴,以后非直系继承人继承贵族财产要交税,名目还没定,大概5-10%。”

“国会能同意?再说王后生的又不一定是儿子。”

“也许会有意外惊喜。”哈利暗示道。

“私生子?”

“这个月见分晓。”哈利说笑着。

“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哈利。”约翰不在乎的说道。

“如果有其他选择,当然如此。不过诺曼底的威廉可不就是私生子?”[7]

“时过境迁。”约翰摇摇头,“你是不是有淑女要推荐?”

“我正要说这个。”哈利笑了笑,“芬迪·乔尔的侄女,有兴趣么?”

“御马总监的侄女?说来听听。”

“卡罗莱娜·玛丽娅·乔尔,父亲是查尔斯·彼得·乔尔,《泰晤士周报》主编,‘湖畔派’诗人。祖父是‘思辨者’约翰·安德烈·乔尔,《泰晤士周报》创办人,做过先王的私人顾问。可惜前年已经去世了。她母亲是伯明翰的夏洛特,伯明翰豪瑟钢铁工厂的家族成员。”

“家世还可以。”

“嗯,尤其是有个御马总监叔叔。”哈利说笑完认真起来,“在伦敦,她算是很抢手了。我听说很多年轻俊杰在追求她。年轻,漂亮,知情识趣,简直是贵族未婚妻的最佳选择。”

“有什么缺点?”

“热衷交际算么?”哈利琢磨着说道,“听说她喜欢宴会、舞会、歌剧院上等包厢和户外网球。”

“那她在布里斯托会闷坏的。”约翰调侃道。

“所以说,你来伦敦住吧。这里应有尽有。”哈利倾身靠向约翰,低声道,“姑娘们也比乡下好多了。”

“你自己享受侍女们的奉承吧。”约翰拒绝道,“我早已厌烦了伦敦。不是因为你们在这儿,我一步也不会踏进来。”

“这是个悲伤地话题,我的朋友。”哈利故作伤心的说道,“一个人厌烦了伦敦,无异于厌烦了人生。”[8]

“得了。看,阿历克斯[9]来了。我们该下去了。”约翰向哈利示意道。

哈利顺着窗口看去,一辆气派的贵族马车缓缓停在别墅门前,仆人们正在打开大门,让它平稳的驶入。

哈利点点头,跟着约翰走下楼。


[6]即乒乓球室。

[7]诺曼底的威廉,指诺曼底王朝“征服者”威廉一世,他是诺曼底公爵的私生子,因为其父没有其他儿子,执意公开其身份,使其合法化,立为继承人。面对各种猜忌与暗杀,在困境中成长起来的威廉,最终成为不列颠岛最后的外来征服者。

[8]本句同样节选自塞缪尔·约翰逊与博斯威尔(居于苏格兰)在1777年9月20日的书信讨论。

[9]阿历克斯,是亚历山大的昵称。



“亲爱的约翰,你看起来仍旧强壮,秋天还要去立陶宛猎熊么?”马车上走下来的贵族男子十分亲热的拥抱着约翰说道。

“嗨,恕我直言,你重复了我的话。”哈利不满的说道。

“哈哈,”约翰不在意的说道,“重复是对真理的赞美。”

“说得好,所以我总是支持你,我的朋友。”阿历克斯痛快的说道。

“哦,赞美之歌。让我……”

“请您安静,尊敬的伯爵,我想平安抵达别墅的收藏室。”阿历克斯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哈利。

三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别墅。

阿历克斯首先说道:“你的管家干的不错,这里焕然一新,和去年有许多不同。”

“谢谢,阿历克斯。”

“这次文森特怎么没来?”阿历克斯注意到一楼侍立的仆人中没有那个熟悉的老人。

“他儿子不幸蒙主召,他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哦,上帝。真是悲剧。我记得他只有一个儿子?”

“是的。”

“瞧,这就是我为什么我要有两个儿子才肯跟你们去猎熊的原因了。这个世界太危险,我的朋友们。”哈利插话道。

“我没记错的话,算上私生子,你的孩子接近一个周了。”阿历克斯低声调侃道。

“抱歉,您记错了,好记性先生。”哈利骄傲的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已经超过了。”

“你可够过分的。”阿历克斯小声责备道。

“多谢夸奖。”哈利不以为意。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阿历克斯笑着向约翰说道。

正走上楼梯的约翰回身说道:“洗耳恭听。”

“格洛斯特郡议会……”阿历克斯刚说了个开头,三人就听到室外传来了骏马疾驰和骑士呼喝的声音。

“啊,我猜是‘热情的苏格兰人’。”哈利笑道。

“同意。”

“同意。”

三人随即停止谈话,快步走向别墅大门。

“上午好,朋友们。”一副猎装打扮的贵族男子,边说边翻身下马。

他摘下了自己的骑帽,将它和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大步走向了约翰三人。

“来个拥抱吧,我的朋友。”猎装男子说着抱向了约翰。

“上午好,塞德里克。”[10]约翰亲热的说道。

“来个拥抱,小哈利。”

“我讨厌你的胡子,苏格兰人。”哈利虽然抱怨,但仍笑嘻嘻的和塞德里克拥抱。

“欢迎你,塞德里克,你今天这身不错。”阿历克斯说道,“像是春季游行时的流行款式。”

“完全正确,好记性先生。”塞德里克笑道,接着转向约翰,“其他客人呢?”

“应该快到了。托马斯·汉姆和比利·斯托克要处置公务,可能会稍晚一些。安提思夫人和多萝西小姐会带几个议员朋友过来。”

“我们认识的?”阿历克斯问道。

“谁知道呢,八成不是贵族院的。”哈利说道。

“那约翰应该认识。”塞德里克补充道。

约翰轻轻点了点头,转向阿历克斯说道:“刚才提到的好消息是什么?”

“啊,的确是好消息。格洛斯特郡新推出的国会议员候选人,完全不是你的对手。”阿历克斯高兴的说道。

“一个年轻人。父亲是理查·福克斯那个锱铢必较的家伙。他的优势可能是掌握着印刷厂,所以报社的关系会牢固一些。”

“报社更相信英镑。”

“哦。我讨厌政治。”塞德里克抱怨道,“你们能不提选举的事情吗?我最近被这些烦透了。说说打猎的事情吧,拉各斯省还有猛兽么,约翰?”

“应有尽有。”约翰笑道。

“你又被对手攻击你的口音了吧?他们有新鲜词吗?”哈利幸灾乐祸道。

“我不在乎。反正贵族院不会把我选出去。你们不能让可怜的高地人流血又流泪。不是吗?”塞德里克装作委屈的说道。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

“好了,约翰。来了伦敦就尽情的享受。陛下有意在利兹堡举办夏猎游行。今年别回去,留下参加。到时候有上百的姑娘们给你呐喊助威。想想都令人激动。”

“准确的说,一半是姑娘,一半是姑娘的母亲。”阿历克斯补充道。

“我喜欢你这样,阿历克斯。哈哈。”哈利笑道。

四人索性在别墅的前院闲谈起来,从数学和物理学的最新进展,到武器的发明和使用、马匹的挑选和调教,甚至贵族夫人和小姐们的风流雅事,无所不谈。托马斯·汉姆和比利·斯托克联袂到来,才打断他们的谈兴。

“尊敬的格林特子爵,午安。请恕我们未能早至。”托马斯和比利先后寒暄致意。

“尊贵的客人们,午安。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约翰礼貌的说道,“请允许我介绍。这位是托马斯,托马斯·汉姆。汉姆建筑工程与测量商社的创办人及专营股东。他承接了王家交易所的工程。这位是比利,比利·斯托克。王家工程学会会员,棉纺机械专家。”

阿历克斯三人随着约翰的介绍礼貌的点头致意。托马斯和比利则仍谦恭的微笑着。

约翰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曼斯菲尔德伯爵哈利·伯纳-希兹[11],国会议员。这位是阿伯丁伯爵塞德里克·邓巴,国会议员兼陆军少将。”

寒暄中哈利和塞德里克只是敷衍的点点头,并无交流的兴趣。

“这位是萨里伯爵亚历山大·布鲁克,国会议员兼文献与诗歌委员会主席。”

“久闻盛名。”托马斯与比利恭维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对汉姆先生的建造风格很感兴趣。斯托克先生,我对你的新机器很好奇,也许您愿意到我的工厂和我详细说说。”

与哈利和塞德里克不同,阿历克斯对两人十分热情。约翰也照顾了客人的体面。随着其他国会议员的到来,谈话地点转到了别墅里的会客厅,气氛转向凝重。安提思夫人和多萝西小姐竭力周旋在绅士们之间,使他们尽情炫耀,又不至于引发干戈。在宾主渐欢的气氛中,侍从们为诸人递上美食和美酒,午宴并不丰盛,绅士们此时更重视交流。对美味佳肴的期待,则是留在晚宴上。

“如果你每周都这么搞一次,我想卡罗莱娜会爱上你的。”哈利抽空和约翰说道。

“可怕的女人。”约翰笑道。

“看起来阿历克斯对那个工程师感兴趣。”哈利摇摇头,吃了口松饼。

“阿历克斯对一切机器着迷,简直不像个文化人。”约翰调侃道。

“啊,这个秘密值一个松饼。”哈利取笑道,“你最好尽快见一下芬迪·乔尔。卡拉罗先生很有诚意,我们得争取时间。”

“同意。”

“结婚是贵族最好的借口。”哈利说完就摆摆手,走向了多萝西小姐身旁的绅士们。

“老爷。”随行的仆人在约翰身旁提醒道。

“什么事?”

“门外有个邮差要进来。”

“邮差?”

“对,他说他叫斯文西。”

“哦,让他进来吧。”

斯文西·阿登哥特身穿邮差的衣服走进了会客厅,引起了贵族们的窃窃私语,有些人还不怀好意的笑着。

“绅士们,我听说这次宴会只有陛下的仆人[12]才能参加,所以特地身着正装前来。我是斯文西·阿登哥特,很高兴认识各位。”

“啊,斯文西。”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托马斯·汉姆,“幸运的孩子。请允许我向各位绅士们介绍,这是阿登哥特贸易和货币服务商社专营股东,也是我的合伙人温彻斯特的威廉之子。他在荷兰人那里消息灵通,我前往阿姆斯特丹就是他做的向导。”

“没有头衔的家伙。”有人小声嘀咕着。

“欢迎你,斯文西。”约翰大声说道,“希望你给在场的各位,都在王家交易所留个好位置。”

“义不容辞。”斯文西说完,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约翰·格林特。

“什么?”

“我为了当邮差可花了4先令。”斯文西说道,“这是您的信,格林特子爵。”

“唔,辛苦了,斯文西。”约翰接过信收好,“随我来换身衣服吧,那个可怜的邮差还需要上班。”

其他客人捧场的笑了笑。约翰随即与斯文西一同告罪,走上三楼。约翰吩咐仆人带斯文西去挑选替换的衣服,自己则走进卧房,迅速的抽出那封信拆开。信件是小折方,封皮上贴着邮政便签和火车车徽——这是一封火车快信。

他扫了一眼便签,上面落款是恰克·德斯利。

信很短,约翰半分钟就看完了。他强忍住立刻返回布里斯托的冲动,走到窗口,无目的的看向窗外,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咚咚”

“请进。”约翰已经冷静了下来。

“老爷,阿登哥特先生已经换好衣服了。”

“我这就来。”

约翰和斯文西两人重新出现在会客厅时,大部分客人都在听着改革派国会议员斯坦利·查曼高谈阔论,内容正是所谓的七国缔约保护摩尔人和柏柏尔人。他是改革派领袖马歇尔·查曼的胞弟,所以言谈之时掌声和恭维不绝。斯文西不引人注意的悄悄走了过去,与他相反,阿历克斯则悄悄走向了约翰。

“消息有多坏?”

“卑鄙手段无大用。”约翰说了句《虔信者》的台词。

“按照原计划来?”

“嗯。”

“出什么事了?”哈利也走了过来。

“没什么。我被起诉了。”

“很麻烦?”哈利皱眉道。

“情杀案。”约翰摇了摇头。

“看来那个查尔斯很有想法。”阿历克斯机敏的说道。

“不一定。”

“谁收益最大就是谁。”阿历克斯说完就转身去应酬其他客人。

“阿历克斯说的有道理,约翰。”

“我能处理好。”约翰招过一个仆人,让他把私人律师阿尔伯特找来。

“那好。有需要的就开口。”哈利也转身离开。

“谢谢。”


[10]塞德里克(Cedric)是虚构的人名,因为类似凯尔特语,所以被选用。它最早出现在本位面1819年瓦特·斯科特的小说《劫后英雄传》中。词源来自威塞克斯之王,盎格鲁-萨克逊人,瑟迪克(Cerdic)。

[11]伯纳-希兹,Berner-Seize,是诺曼底王朝军事贵族的后裔。Berner含义是熊与军队(bear+army),Seize含义是占领。

[12]双关语。此时英格兰正迎来专制君主的高峰,贵族和中产阶级都以国王的仆人自居。而邮政系统虽然分为四家商社运营,但都有王室的股份,所以邮差也被称为“国王的仆人”。


【第五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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