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年是一个醒目的休止符,唤醒农耕社会以来就潜藏在我们身体的古老基因。尽管长大后的年,在如水岁月的稀释下,变得寡淡无味,但每每进入腊月,内心总时时涌起那对年的温热记忆。
——题记
01
小时候,每回走出村口赶集去,垫起脚,从街的这头往那头张望,就仿佛看到了一条人头攒动的河流。因为集市所在又刚好是十字路口,每每有大车经过,就像被人群卡住似的,动弹不得。后来,大概也考虑到交通不便,加之城镇的规划搬迁,集市的摊位就被设在一个广场里。
寻常日子里,集市是每逢初一、初六就有的。临近春节时,尤显得热闹非凡。林林总总的摊子,从十里八乡拥来置办年货的乡人,伴着各色的叫卖声、询价声掺杂着车喇叭声,真个儿把冬日冷冽的空气也给捂热了。
拥挤是必须的。唯有跻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五花八门的摊位前东瞧瞧西看看,才是逛集市的地道打开方式。集市上的货物是包罗万象的,吃穿住行,不一而足。
摆摊的人,或是以买卖为生的商贩,就跟着集市流动,哪里有集市就去哪里;或是有剩余农产品的乡人,便也提篮带篓,拿个小凳子,跟前儿铺个塑料纸,坐在角落里叫卖。地里挖的带着鲜泥的芋头呀、晒干扎成一捆儿的缸豆儿呀、自家腌制的酸菜呀、土蜂蜜呀,总之,有什么卖什么。
外地务工的人,反而愈加青睐这样的摊子,觉得原汁原味;不像正经商贩那里,是统一批发来的,虽样子好看,但不定暗地里喷了多少农药。
人们平日里赶集,总不过买些各家喜欢或需要的吃食、用品,随人心意去;但逛年集,有些“必需品”,却是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要买上一些的——买幅对联,讨个好意头。买本老黄历,选选日子看吉凶。买点糖货,甜甜孩子的嘴。买刀猪肉,年三十祭年。买些瓜子花生,正月招待客人。
02
每逢佳节,饮食总是最能体现生活之艺术、传统之仪式感的。在春节凡事讲究吉利的乡人心里,各类糕当然是必备的年货。不过,集市上虽有卖的,大家还是更喜欢自己在家做。
因发糕带着“发”字,一些人家生怕蒸制失败,会带来坏兆头,所以,制作时就颇为讲究。不仅需要加入米酒酿(用来发酵),还要时刻关注火候。这样,最后掀开蒸笼盖子的时候,才可有糕发如山峰隆起的惊喜。
发糕好多地方都有,最出名的估计当属“龙游发糕”,然而,青糕却是我们那里独有的特色。春天的时候,采下田埂上的鼠麴草晒干,待到年末,再放入浸泡好的粳米中,一同碾成粉。
每回做青糕,爸妈总会为“要不要放肥肉”争论一番。“要放,放了才香!”“肥肉太腻了,放了没人吃!”有趣的是,年年争,年年放,母亲终是拗不过孩子气的父亲。发糕的红,青糕的绿,成就了正月里餐桌上人们最喜爱的颜色搭配。
除了糕类,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要做的,还有炒米糖。如今,大家却是懒怠做了,唯有集市上还可以看到这类米糖的制作全过程,借此略回味一番童年的滋味。看着身穿红色围裙的大叔,手持两把大铲子,站在一口“噗哒噗哒”冒泡的大锅面前,不停地搅动着。他铲子一扬,那浓稠的糖浆便顺着边儿滴溜下来,还没吃,似乎就已经在喉间泛起一股子甜腻味儿。接着,再将白花花的炸米花倒进去,混合搅拌,放进一个方形木架里压紧定型,冷却切开,儿时最爱吃的零食米糖就做好了。
偶尔的,耳边会传来身旁大嗓门阿姨与摊主的讨价还价声,在久别还乡的游子听来,也是颇亲切好玩的。
“老板,这个桔子怎么卖?”
“10块钱三。”
“甜不甜的?”
“甜鲜甜鲜甜鲜!诺,你剥一个尝尝嘛。”
摊主顺手从框里拿起一个,利落地连皮掰成两半,递一半在大妈手里,嘴里仍念念有词:“尝尝,不甜不要钱!”不管真甜假甜,大妈既尝了,也就抹不开面不买了。
人们就这样边走边逛,遇到心仪的摊位了,便上前,摸摸看看,挑挑捡捡。迎面碰见熟人了,便停下脚步来,家长里短地寒暄几句。一年的日子,纵然好好坏坏、起起伏伏,此刻仿佛都在这烟火气中一一抚平了。
尽管如今购物已十分方便,但乡人们,尤其老年人,仍钟爱这种原生态的方式。大概,这集市不仅是物的集合,还是人情的聚集吧。
摄于老家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