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作为庄上孩子的我,耳里眼里的“田里孩子”,是我童年“阴影面积”的一小部分。
庄上的孩子,还比别人有机会早看到了一些冷暖人间。
我家的责任田是真在田里,生产队离庄上的家好远呐。不过还好,我父母人缘不错,我们要是去了田里,会被好心的田里婶儿叔啊硬拽着去他们家歇脚;农忙时节,也总听妈说今儿又在哪家田里人家吃了饭搭了伙儿;田里人上了庄,也喜欢暂时把什么东西先搁我家,或是拜托我爸陪他们买化肥农药啥的。那时候觉得田里人好朴实,全没有心眼儿!
庄上的人呐,好像就没这么亲了。
前些日子,听说老家巷口的那个老巧瓦(绰号)去世了。
这老爹应该算庄上寿命长的老人之一了,我的爷爷奶奶都没活过他大,想起这老爹,就想起那些左邻右舍杠嗓吵架的故事。
庄上的地方小,也显得金贵,房子都是挤挤的。从前每家还能有不关院墙的晒场,院落分界处能长长高树,院里可以有猪圈、鸡窝、鸭窝,还有大圆缸的露天厕所,这些地方属于可共享也可厘清。
日子渐渐变好了,各家就开始想着翻修房子,问题就随之而来了。
想关院墙的,不打一架怕是瓦匠动不了工,相差一砖的宽度也是越界;想翻楼房,不吵到乡政府派出所来人,大概也按不上房梁,高了一公分、屋檐口超过一寸都是理由。
就说那位老巧瓦,为个茅缸(厕所)就跟咱爷爷叔叔们打过不少“土官司”;他与左邻右舍的架也没少吵。还有我们家自己的房子翻新时,亲眼目睹那些邻居们撒泼打滚,骑在砖堆上不准开工。
庄上的人啊,怎么就这么爱斤斤计较呐?哎!真是让人失望。
小时候不能理解,睦邻友好应该是中华优良传统啊,但那些记忆里的冷镜头却有点多。
现在细想想,我所留下印象的年代正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刮到农村,许多人才从吃大锅饭的思想里解放出来,供销社这些单位还是香饽饽儿,个体户还在骨子里不被人们看好。
许多利益冲突影响人的心态,狭隘的利己主义、红眼病,或者那些为一口气的不平衡心理作怪,也就影响着社会关系的协调发展,邻里关系正是这些紧张关系中最容易突显问题的一种。
那些邻里吵架时,翻出的祖宗八代的事迹,现在分析分析,反而说明大家相互之间真的是知根知底,曾经可能都是从一个根儿上传下来的本庄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最可爱的是,我与老巧瓦家的外孙女反而喜欢偷偷在一起玩耍,我们的想法:他们吵他们的,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过都不敢进各自的家,只在巷口说说话。
挤挤挨挨的庄上人,其实还是很亲的。出了门儿、上了去远方的车,许多人就自然而然的相互照应,一句话:都是本庄的人啊!
才毕业那年,记得有一次去市人才市场找工作,人群中看见了家屋后那家爸爸,我得喊他“大大”,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还带着我问东问西,临走分手时还嘱咐了许多找工作的注意事项,完全不像是在老家为了砌房吵过打过、多年不说话的邻居形象,许是他的心里也是遵循——“吵架是大人们之间的事,跟孩子们无关”这样的底线吧。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社会宣传文明的力度也加大了,邻里和睦相处的氛围,也比我之前记得的那些好了许多。我们这辈小的们也渐渐长大了,从外地回来,遇到曾有疙瘩的邻居们,会主动客客气气的喊声“大大....大妈...阿姨……”,也许我们的文明礼貌也是化解恩怨的润滑剂。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位大大,为房子吵架后从来没有进过我家的门,可老爸走了的时候,他进了我家,站在灵堂里鞠了深深地一躬!
这一躬让我重新思考和看待庄上人的邻里关系,舌头还有和牙齿打架的时候,本乡本土的庄里庄外人,其实都是一家人,从来没有化解不了的千年仇恨!出了县城或是更远的地方,都会自觉地以家乡人自居,见了分外的亲切,哪里还提什么“疙瘩”。那位大大后来去省城带孙子,知道我妹也在省城,当真某天还摸去她单位串门儿,就像娘家人看闺女似的,让人莫名有股暖意。
老巧瓦仙逝了,我们转眼都成了中年人,感慨他比咱爷奶多享了好几年幸福生活,也祈愿庄上的老人们都能再平平安安地过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