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静立,槐花静落。
九七年吧,妈妈在我这儿住。
妈妈爱上菜市场,爱所有绿莱,爱每一种调料。
想买所有副食。
都好啊。太好了。
老听她从市场上慢慢拐着骨质增生的膝盖,带回这些感慨。
听多了,变成了我的人生哲学:太好了,都好啊。
有时候她很伤感,坐在阳台上,望着祁连山,无言落泪。
我问,她不语。
问多了,忽然抬泪光一脸,说,我就想现在多好啊,可小时候你们都亏着了,啥也没有啊。娃娃都亏下了。
妈妈那时有一点点忧郁症。
更多的时候是慢慢挪到市场去,买一大疙瘩猪肉,买一大包茄子辣子西红杮。说,酒泉的茄子太好了,那个胖媳妇子人好,我就听她的,多买了。
然后一脸抱歉,仿佛知道我们会责备: 又买这么多!人家那是叫卖,你就信?
妈妈相信所有卖菜的。在张掖老家,我舅舅就是种菜的,手艺传给了表弟曾奇。曾奇谈到自己种的韮菜,就说,那是相当的好。
小舅母卖了一辈莱,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妈妈叹: 不容易啊,这个女人。
妈妈因此成了莱市场上不可救药耳根最软的人。
九六年夏天早上十点,我去校门口,妈妈买大包菜归来,坐在玉皇阁前台阶上歇息,说太好了,太好了。
她指给我看的,是一地槐花。笑意盈盈。
我一时望着贴着玉皇阁的那几棵歪歪的槐树出了神,心中是巨大的快慰: 幸亏我往住在这院子里。谢谢你酒中苑,能让我妈妈这么洋溢笑容。
还是回九七年。
妈妈总是一大早出去。回来往往兴奋。
有天说,我在大楼西边那儿练功,那地方太好了。
拿出一大袋轻飘飘的东西:全是槐花叶子,淡黄淡香。
我没有妈妈的嗅觉,但既便是近视眼,也似乎看得真切--------香!
这些装个枕头合适。妈妈不知何时早买好了市场上的碎花布枕套,装上她的好极了的槐花叶,沙沙响,成了依依的小枕头。
槐花枕头。魂香浸梦吗?
我后来一遍遍经过大楼西侧,就写了《酒中八记》里的《西隅花槐》,与《玉皇槐影》并列。只是,后来大楼翻盖,新楼环盖,西隅二十几株花槐,仅剩一棵了。如同《翠玉屏风》里的白杨越来越少,《旗台柔柳》里婀娜多情仪态万方的大柳树,已经消失。
如是,我会深深凝望一棵花串满枝的槐树。
在紧张的一堆活暂告段落,走在下午斜斜的阳光里,我肩头传来槐花叶跌落的音响,脚下感到槐花的绵软,心中有妈妈远望祁连山时那么丰赡的思潮。
你好,我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