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义诊应该继续,义诊也必须继续。”梁清用力地将这一句话写在纸上,丝毫未意识到纸上的斑斑泪迹又将她刚刚写下的东西给模糊了些去。大约心情是悲伤的,文字便是混着泪水写完的。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悲剧竟是从那句“我爱你”开始的呢?
夜又一次降临,黑也遍布四周,寂静的屋子里,梁清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可被子里闷热的空气使得她呼吸有些困难,于是,她张嘴深呼吸了一下。
“嘶~”她突然咬紧牙关。冰,一如往日的冰凉。
“为什么脚总是热得那样慢呢?”梁清虽常常想这问题,可却从没想着真正地解决它。毕竟,自己虽是个给人看病的医生,可自己只是个心理医生而已。对症下药这事儿的前提是,看诊的首先得会诊。
“小梁,你还没睡?”林老师轻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些疑问。
“没呢,林老师。”梁清回道,并将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也没个灯影儿。”林老师继续说道,见梁清真没睡声音也较刚刚那句大了些,不再刻意的压着。
“我躲被窝玩手机呢,被窝里热乎。”梁清老实回道,语气讪讪。
“你这孩子,黑乎乎的玩手机多伤眼睛啊,还有,你搁被窝里玩脖子不难受啊?”林老师语重心长道。
“难受着呢,林老师。但是来这儿的这个月吧,每天黑的早、还有些冷,加上真没我多少事儿,所以我就索性早早地躺床上,躲被窝里玩玩手机了。”梁清解释道,语气虽故显轻松,但仍能从中感受到些许失落情绪。
“吴老师,我觉得自己这趟大约算是白来了,其实这村里来个兽医都比来个心理医生强。”梁清继续说道,语气较上一句明显更低落了。
“你这孩子,这才哪到哪儿啊,不是还有两个月,怎么打起了退堂鼓。你要想,安排你来自然有安排你来的道理。再说了,心理医生怎么了?别在意村里一些人的话,咱们都是正经的医生,他们不认同咱们还是医生,这个事实他们改变不了。”林老师像安慰孩子一样宽慰着梁清,这些天来她能感觉到这孩子的热情渐渐变淡,想当初他们才提出下乡搞义诊、做调研的时候这孩子的热情。
“唉~”林老师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其实我挺羡慕的,真的,林老师,这儿的人每天忙的跟大开荒似的,他们没有烦恼,也没时间烦恼,更不用说精神问题了。”梁清说道,也不知是夜深人静的缘故,她才突然有了刚刚那情绪。其实,她早已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毕竟,过去一个月挨家串户的调研询问所看到的、经历感受到的种种,已经使她拥有了一颗比来时更强大的心。
或许这次义诊,也是自诊,她得以在此中重新认识自己的职业及其价值。
“不,小梁,真正的问题永远不会浮在表面,我们才刚开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而且,其实村里一些人对心理医生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问题,我们虽不能强求他们接受,但他们也不应该一味的排斥甚至对我们充满敌意,认为我们“玄乎”。那样要是有人真正的需要帮助也就更难以说出来了。”林老师想了想回复道。
“嗯嗯,林老师,我没有放弃的,我只是更平常心了。”梁清听了林老师的话回道。
“嗯嗯,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解决好问题的。”林老师语气笃定地回道。因为白天跑了一天的缘故,说完这句话林老师轻轻的打了个哈欠,但却还是落到了梁清的耳朵里。
“谢谢林老师,林老师那你赶紧睡,都累了一整天了。”梁清说道。
“嗯嗯,你也早些睡,明天还有一个大队要跑呢!”林老师回道。
“嗯嗯,好的,林老师晚安。”
“晚安。”
夜又一次静下来,梁清看了看时间,十点整,若是在城里,夜晚也才算刚刚开始吧。可这里是乡里,睡觉的时间到了。一想起明天还要走那许多路,她的睡意便缓缓来袭。不知不觉间梁清的脚也渐渐地热乎了起来,她沉沉地进入了睡乡。
鸡鸣声早早的响起,梁清隐隐约约听到林老师起床的声音,虽然她能感觉到林老师已经尽力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可自己还是短暂的醒了一下。然后,便又很快睡着了。
等到梁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离开地平线,半挂在空中了。太阳光打在墙上返照到梁清她们睡觉的屋子,给梁清一种已经十点钟的错觉。定睛一看挂在墙正中的挂钟,也才刚七点。
“天气真好呀!今天宜出门呢!”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义诊队的“大喇叭”上线了。
“赶紧吃饭去,你这刚起来精神好哩。”林老师的声音响起。
“领命!林老师早上好。”大喇叭话语刚落就看到从厨房出来的林老师,顿时一副尊敬状,但答话的音量倒是没减半分,他是故意的,从刚才到现在他放大了声儿的说话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起床了。
而他的目的仿佛也达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的声音,屋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了。但屋里的人也就只有两个了,即梁清和宋逸飞,他们按部就班的到院子里洗漱。
梁清熟练的按压着压井的压水棒,只见水缓缓地从水槽里出来,便拿过水盆去接;想起刚来的时候的不习惯,对这里的嫌弃,她不由得笑意涌上嘴角。
“梁清,笑什么呢?一大早心情这么好。”宋逸飞刚走到院子里,还没到洗漱的取水台,就看到梁清边接水边傻笑,不由得疑惑。
“没,就想起刚来那会儿,完全不习惯这里,也抽不来这水,想想就让人发笑。”梁清老实回道。
“咳,谁说不是呢!水倒还好,井水用起来舒服;关键是天气,这还好是冬天,要是夏天,指不定这院子晚上有多热闹呢。”宋逸飞一想到去年夏天义诊队去的那村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头底下竟然盘着一条小蛇,就不由得脸皮发麻,心有余悸。
“其实这个村算好一点的了,不然也不会来搞义诊调研。”大喇叭本来在厨房吃饭,听见了院子里两人的对话,端着饭碗就出来搭话了。
“是啊,好是好点,但这村里人大多数还是老人,偶尔有一两散户家里是中年人、年轻人的,一打听要么是家中没有老人不得不在家自己带孩子,要么就是觉得农村空气好在家养胎。
“是呀,不过这个村也有年轻人多一点的大队,我们今天要去的大队就是,他们大队有产业,听说是大学生毕业回乡创业带动的。”宋逸飞说道。
“这样哦,那今天倒有个盼头了。”梁清说道。
“怎么都在院子里站着?赶紧收拾好了我们准备出发了。”林老师将停在屋子外有一段距离的车子提前打燃,想着等会儿好不耽搁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人都站在院里,便问道。从早上到现在她已经做了许多事儿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去了村长家一趟,昨夜凌晨她隐约听到有救护车的声音,便起早去问了情况。
“没,就聊聊天,马上就好,林老师。”大喇叭回完林老师的话就赶紧又扒拉了几口饭,往厨房里去了。
“我们今天的任务还有点重,去的这个大队有一些特殊情况,你们俩收拾好了赶紧吃饭,吃完我们就上路。”林老师见大喇叭走了,便对宋逸飞和梁清说道。
“好,林老师。”他们异口同声地回道。然后便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
“林老师,你说的有一些特殊情况是怎么回事啊?”一行四人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宋逸飞便问道。
“我也是听村长说的,大概判断的。就说是这个大队里有一户人家,是妈妈在家带孩子,可那妈妈老是打孩子,收不住手,十岁出头的小孩哪里经得起重手,听说昨天晚上那妈妈又打了孩子,打的那孩子脸上全是血,所以就赶忙叫了救护车来。”林老师说道。
“我这也是一早去村长哪里打听的消息,村长说这种情况常发生,以前他们只当是妈教训娃,没当回事儿,打得严重的时候也教育过那孩子妈,没承想那妈妈越来越变本加厉,所以这一次他们还报警了,警察大概这会儿也在路上了,所以我们最好赶紧赶到,可以具体了解一下情况。”林老师继续说道。
“好。”宋逸飞回道,他轻踩了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如今他在这条山路上开车的胆子算是用研究院的车给练出来了。
“那妈妈怎么这样啊,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大喇叭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听村长的意思那妈妈是二婚,那孩子是头婚生的。”林老师回道,作为一个母亲,对这件事情她也有些费解,想想自己离家时最不舍的就是娃,怎么又舍得打他呢?
“那她怎么这样啊,就算是头婚生的,也是自己亲生的啊。”大喇叭更不解了。
“话是这样说,可这事儿不好下定论,还得弄清楚了再说。”林老师接道。
“对了,你们仨抽空赶紧整理一下你们各自手头这个月来收集到的资料,我们这周把这个队调研完以后做一个月末总结。”林老师安排道。
“好的。”三人先后回道,于是便开始想自己的事情了,一路上也就没多少谈话了。
车窗外明媚的阳光从远处山尖上一层层洒下来,在半山腰处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阳光本该普照大地,可此刻好像被山峰所阻挡。车向更深更暗处驶去,将那道分界线抛在车后,车身外印着的红旗子上“义诊队”三个大字此刻倒显得格外醒目。
“你们谁是村长?”等到林老师他们一行四人前后脚到了后就听到了这一句。他们也算是刚巧赶到。
“我是,警察同志。”村长恭敬地回道。
“那就是你报的警?”刚刚问话的警察接着问道。
“是我,是我,警察同志。本来这事儿是咋村里事儿,不该麻烦你们的;但这事儿村里已经处理了好几回了,实在是不忍心孩子继续挨打,就想着请你们来,给想个解决法子。”村长回道,还顺手给在场的男同志找烟。
“先带我们进去看看吧。”那警察接过烟回道,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也接过烟,但一直没有说话。
然后村长就领着现场的人左拐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而那门大大的开着,仿佛等着人来。林老师他们也就跟着进去了。
“秋曼,我把警察叫来了,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你这总打孩子也不对,你有啥话就直接给警察说吧。”村长像是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只见他叫秋曼的那个女人面上一片平静的坐在那里。
那女人听了村长的话仍旧很平静,甚至都没动一下,仿佛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喂,你说一下你的情况,为什么打孩子?”那个年轻的警察见叫秋曼的女人一动不动,便主动问道。
而林老师和梁清在刚见到叫秋曼的女人的时候,相互之间像了然的看了看,仿佛她们一下子获取了什么秘密。
“你见到我打小孩了?”秋曼听了年轻警察的话,不由得微微蹙眉反问道。
“你孩子都送医院了,你说你没打?”那年轻警察厉声回道。
“送医院了就一定是我打的吗?”秋曼像赌气似的质问道。
“秋曼,你这是什么态度,警察大老远的来解决问题,向你了解情况,你好好回答。”村长见不过秋曼对警察的态度,便说道。
可村长的话好像被秋曼自动屏蔽了一样,她充耳不闻,甚至都没看村长一眼。
“你现在倒冷静了,打孩子的时候怎得不好好冷静下来想想?那么大的孩子能犯天大的错?怎得下手也没个轻重?直接把孩子打进了医院?”年老一点的警察终于说话了。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位应该是赵警官吧,怎么现在倒有这般闲心,愿意管这档子闲事了?”秋曼刚听到这声音就心头一颤,一抬头才发现是张熟面孔。
“这怎么算闲事?你这事往大了说可是故意伤害、是虐待,这些可都是犯法的。”赵警官说道,他对她知道自己倒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在这个地方也算是老人了。
“哦?同样的事我做就是故意伤害、是虐待,别人做就算家务事儿?”秋曼回道,语气里满是不屑。说完便恢复成刚见时的样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警官疑惑道。可秋曼再没回应他了。
“赵警官你看嘛,我也不是发生矛盾不调解、不解决,实在是我说什么这秋曼就仿佛没听见一样,我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疯了,可看她这样即使是有问题也应该检查不出来的。”村长见秋曼用对待自己同样的方式对待赵警官,便立马和赵警官同病相怜起来。
“村长,什么疯不疯的,如果真是精神问题是可以通过正规的方法检查的。”林老师听了村长的话简直内心反感,好像在他眼里好像精神问题就该发疯乱动似的。
“林老师,那你要不给秋曼诊诊?”村长说道。
“有病当然可以看看,可我看秋曼清醒着呢。”林老师笃定道。
“怎么说?”村长问道。
“没怎么,就医生的直觉,不对,根本就谈不上医生的直觉,完全就是女人的第六感。”林老师回道,并和梁清对视了一下。林老师本不该说这话的,可她实在是见不惯村长此刻的两面作风。
“村长要不你请赵警官他们回去吧,我们和秋曼聊聊。”林老师继续说道,虽然看不惯,可她也想尽一份力。不为村长,只是单纯的想和面前的这个姑娘聊一聊。
“这怎么行,专程请赵警官来解决问题的。”村长说道。
“可秋曼不说话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啊。”林老师说道。
“她不配合、不说话我们也可以把她拘起来,她伤人这事儿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年轻的警官有些情绪激动的说道。
“什么是清楚、什么叫明白?你看着了吗?”秋曼对着年轻的警官回道,语气里满是气愤。
“你是没有心吗?自己把自己的孩子打成那样,现在嘴硬有什么用?”年轻的警官接着说道,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那你们男人打自己的妻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妻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没有心的是你们!”秋曼的平静此刻已经全无,她的表情在听到年轻的警察的质问时先是闪过一丝痛苦,后又变成了彻底的愤怒。
“什么意思?你被你丈夫家暴?”年轻的警察不禁愕然道。
“可如果是这样,你该报警啊,为什么要把气撒到孩子身上呢?”年轻的警察继续说道,虽然他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可他还是觉得不该打孩子。
“那你倒是问问你们赵警官,我报警的时候他是怎么回复的。”秋曼的理智在一点点恢复,倒叫林老师和梁清有些佩服了。
年轻警官听了秋曼的话倒是面露难色了,赵警官都是他们局里的老人了,又是带他的师傅,这个叫秋曼的女人的话顿时使他不知如何应对了。
而赵警官听了这话却是满脸的疑惑,然后又后知后觉的尴尬,再就是惊愕了,一段尘封的记忆由此在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闪现,但他仍旧一言不发。而就在这时村长的电话响了,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老徐,医生说这孩子没多大问题,只是一点皮外伤。”电话那头是村长的老婆,昨天事发突然,他老婆直接就陪着那孩子上了救护车。
“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啊?怎么会没事儿?”村长疑惑道。
“真的,我也是这样问医生的,医生说就是一点皮外伤。”村长的老婆回道。
“你这婆孃,这么不早些打电话,我一早报了警,想着这一次把这事儿彻底给解决一下呢!”村长听了老婆的话,不禁怪起了他老婆来。这样一来他不就白叫了人警察来?让警察跑了冤枉路?
“检查完伤、清洗掉血迹就哄孩子睡了,一有时间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知道了,孩子没事儿那就赶紧回来吧。”
“嗯,知道了。”
“那个…赵警官,就、就医院说孩子只是皮外伤,没多大的事儿。”村长挂掉电话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啊?这样么?……那最好啊,孩子没事儿最好。”赵警官顿了顿回道,仿佛忘了刚刚的尴尬。
“村长,我看这样,秋曼这事儿可能还是得她们女人之间聊一聊,让这位老师试试吧。”赵警官接着说道。
“我看也行,林老师他们是心理义诊的,准能解决,只是麻烦你们跑了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村长回道,他没想到自己活了这大把岁数,竟然还整了别人冤枉。而他更羞愧的是,自己不仅没把矛盾在乡里解决好,反倒还放大了矛盾。
“心理义诊?这倒新鲜,那试试吧。”赵警官回道。
“主要是心理健康调研,倒也没啥新鲜的,只是村里人觉得新鲜罢了。”林老师回道。农村城镇因为经济条件差异在许多方面已经贫富两极化了,比如教育,比如医疗,他们只是想尽力做些什么,只是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罢。
“那你们和秋曼聊聊吧,这儿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也就回去了。”赵警官听了笑笑,然后便回道。
“自然要聊的,好,赵警官,那我们就各司本职。”林老师回道。
“好。”赵警官说这边往外走了。
“各司本职好啊,林老师,我送送警官,你们做你们的事儿。”村长见赵警官要走,便急忙反映道,没等林老师回话便已经走远了。
还一起走远的,是一场有些荒唐的纠纷解决。看诊的前提是会诊,一旦连前提都不成立,诊疗便也是徒劳无功了。
“去睡睡吧,你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等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林老师对秋曼说道。听了这句,秋曼将目光缓缓的转向林老师,那目光里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睡不着,孩子哭着走的,我想等他回来。”千言万语最后说出来的仍旧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挂念,可这挂念却仍可能叫人怀疑。
“那我们聊一聊好吗?”林老师继续说道,虽然秋曼的疲惫和脆弱她全看在眼里,可她也看得到她的坚强和忍耐。
“有什么好聊的呢?林老师,我甚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秋曼看着林老师,眼里充满了无助。
“其实你不像个农家妇女,你懂法,你知道反驳警察;对于村长的不公允,你也能够沉默而不是破口大骂,我挺佩服你的。”林老师继续说道,而大喇叭此刻也自觉的在街院上给他们每个人搬了个板凳,梁清和宋逸飞已经做起了记录。秋曼看着他们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表现太多。
“我本来也该像你们一样读书的,可没有读完。”秋曼回道,语气里满是遗憾。
“是因为穷吗?还是什么原因?”林老师继续问道。
“穷?倒也不穷,只是结婚结的早罢了。”秋曼接着说道。
“你知道我是二婚吧?”秋曼顿了顿问道。
“嗯,听村长说了一些。”林老师回道。
“那那人说没说我头婚是怎么结的?”听了秋曼的话,林老师才反应过来“那人”大概说的是村长。
“没说。”林老师回道。
“呵,我想他也不好意思说。”秋曼回道。而林老师虽然不解,但却也没有急着问,而是满眼真诚的看着秋曼。
“我呀,本来是考上了大学,甚至都读了一年了,那时候我有个男朋友,是这个村的,他也考上了大学,可不在一个地方。大二的时候,我觉得异地恋太难了,很累,就不想谈了,想和他说分手。本来都说好了的,可是过年前他说他想最后再见我一面,就约在村东头的山包那儿。我当时没多想,就去了。去了以后他先是挽留,后来见我心意已决就开始动手动脚了。然后,我就告诉父母,他们也报警了。”秋曼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完顿了顿。
“警察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赵警察,但是他们并没有把欺负我的人带走,而是听了村长的话。村长说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如就让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吧。”
“呵,这算什么和解?在他们看来,这竟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秋曼的语气有些激动。
“可我能怎么办呢?村长撺掇着别人来提亲,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婚了。可这不过是痛苦的开始罢了。林老师,你说如果我一开始就把那个强奸犯送进监狱是不是我这一生又是另一番光景?”秋曼问道,她觉得她的人生从那时就被毁了。
“你说的家暴的丈夫,就是你的第一任丈夫?”林老师没有回她,而是问起了她。因为这个答案需要秋曼自己来体会,
“丈夫?或许他给过我短暂的快乐,可是他也把我拖进了无底深渊。殴打、发泄、虐待,怎么能把人生交给一个强奸犯呢?”秋曼自嘲道。
“当初警察问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因为他爱我。他爱我吗?我实在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爱竟是这样的。”秋曼接着说道。
“可我更想不通的是,我报警过后,那人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了。”这是家务事吗?我也搞不清楚了,是不是我把他杀了也是家务事?我实在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我叫不来的人,别人随便就叫来了。”秋曼一连串的问题砸来,她也在发泄着她的愤怒。
“不一样了,秋曼,反家暴法出台了,你不会再碰到这样的事儿了。”林老师说道,她能真切的感受到她面前这个女人的愤怒、痛苦,可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聆听。
“太迟了,他已经死了,恶有恶报,我倒相信天道轮回这事儿了。”秋曼说道。
“我知道我也总有一天会尝到我自己种下的恶果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爱我的儿子,可他毕竟是他的儿子,他长得太像他了,我没办法,林老师,你知道吗?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秋曼终于号啕大哭,林老师一把过去抱住了她。
“秋曼,你可以的,你可以走出来的,我们可以帮你,你这是心理问题,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林老师一边安慰着秋曼,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而这时,院子里的四个人才好似能真正的体会这个女人的悲伤。
“你不是个坏人,你知道的,你不是个坏妈妈,你知道的。”李老师继续说道,而秋曼哭的更大声了。
“可村里的人说我是个坏女人,男人才打我;说我是个坏母亲,打自己的小孩。”秋曼哭喊着说出来,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袒露心扉,而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子,却让她沉默不愿言。
“就连我的父母,从前都叫我为了孩子忍耐。我想不通,为什么要忍耐?到头来却害了孩子。”秋曼越说越委屈,她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叫她委曲求全?可真的求全了吗?
“他们不知道你心里的许多苦,你应该全告诉他们的。”林老师回道。
“我告诉他们了,可他们说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我妈说:“路是自己选的。”她还问我“为什么要把我的痛苦告诉他们呢?”这就是我的妈妈呀,她不想分享我的痛苦。”秋曼哭的歇斯底里,林老师不说话了,她紧紧的抱着秋曼,这个比她小的,却承受了比她多的多的恶意的姑娘。
身体的疾病或许会压垮自己,可心理的问题却还能伤害别人。家庭矛盾多如牛毛,“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像变成了金科玉律,可发生在秋曼身上的事儿真的算是家务事吗?
但还好,因为他们的到来,一切还不算晚。
“心理问题不仅包括心理疾病,还包括认知偏见,或许我们不能改变别人怎么想,但我们至少可以帮到像秋曼这样的女性。我想,义诊应该继续,义诊也必须继续。以上是我的月末总结,我也将继续和大家一起跟进秋曼的治疗,尽我自己的一份力。谢谢!”梁清说完这句以后,林老师看到了她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与坚定,而现场也响起了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