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十三年,长乐公主远嫁邻国以修两国百年之好,一时间红妆万里举国同庆。
1.正是一年梅子青落时,一群孩子正在皇宫的灵渠旁玩着家家酒的游戏,为首的是定国公家的小侯爷慕宸,他自幼就调皮捣蛋是这一帮王子皇孙中的孩子王。
此时他正拿着定国公老侯爷给他做的一把木质佩剑给一帮孩子们分配角色,慕宸想了想指着角落里的长乐说:“我当爹爹是一家之主,你来做我的妻子。”
长乐闻言一愣,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有些不解的问:“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是她呢?她的母妃出身低贱,在生下她两个月后便撒手人寰,她从小寄养在别的娘娘名下,一直如履薄冰,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每次别人游戏的时候她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看,她以为这是她的小秘密,原来慕宸一直都知道她在。
幸运从未降临在她身上,可是这一次他却点名要她,把她放在一个众人都羡慕的位置上,所以她问“为什么,为什么选我?”
可是这个问题对我们从小随心所欲的慕小侯爷来说简直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因为小爷乐意。别废话,你当不当?”长乐一笑,如同阳光般耀眼“好。”
慕宸皱眉:好什么好,原来是个傻子。
“我来当爹爹是一家之主,你来做我的妻子。”
“好。”
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万人迷慕小侯爷和在后宫存在感极低的长乐公主成了好朋友,他也许不知道他是长乐唯一的朋友,是她那灰暗人生中唯一的暖阳。
慕宸一直怀疑长乐脑子有问题,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长乐都深信不疑,不管他让长乐去做什么她都乖乖去做,哪怕到最后碰了一鼻子灰也只会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慕宸,每当这时慕宸总会产生一股罪恶感,放低身价去哄一哄小傻子,当然,小傻子一哄就好再有下次还是会高高兴兴的去碰灰,以此循环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嗯…是慕宸。
2.渐渐的垂柳又抽新芽,灵渠的锦鲤换了一批又一批,慕宸也长成了高大俊俏的少年,少了儿时的顽皮,多了贵胄子弟的华气。
这天他跟定国公进宫参拜了圣上后,便直奔灵渠,果然远远就看见一身华衣宫装女子娉婷而立,慕宸嘴角不自觉一勾放下了端了一天的架子,也不管身上穿的绛紫麒麟袍有多尊贵,走过去躺在灵渠旁的草地上嚷嚷道:“哎呀,可累死小爷了,走了一天拜这个拜那个,弄得我腰酸背痛的。”
长乐一听赶紧蹲下给他按摩紧忙问:“哪里痛,我给你按按,可别落下病根。”
看着长乐眼中的关切,慕宸眼中笑意更盛却还是咋呼着哪都疼。
长乐按摩手法甚好竟全是这么多年被慕宸的矜贵给练出来的。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静静的灵渠显得愈发安谧,慕宸枕在长乐的腿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说:“我今日和父亲参拜圣上,陛下说这几年邻国屡犯我边境,搞的边境百姓民不聊生,真是可恶。”
安宁微微皱眉:“我大楚百年来与各邻国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还会有这等事情发生呢?”
慕宸不屑:“哼,安逸的久了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待小爷出马保证让他们这辈子都不知道作乱二字怎么写。”
安宁给慕宸按头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淡淡到:“你…也要去边疆?”
慕宸毫不在意:“当然了,我慕家世代忠烈,马背长枪打出的功绩,到了我这更是要报效朝廷了。”
长乐没在说话,看着灵渠里的锦鲤心事重重。
从那以后长乐十分珍惜和慕宸在一起的时光,因为她怕等哪天慕宸远赴边疆,再见时就不知该何年何月了。
她一直都知道,慕宸会走,会离开京城,离开她,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一天回来的这样快,北方的图卢国士兵在边境大肆掠杀大楚百姓,圣上下令严惩不贷。
定国公世子慕宸请兵讨伐,圣上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三日后率五万精兵前去镇压。
消息传到长乐宫里的时候她正在给慕宸缝璎珞,闻言一个分神针便刺进了手指里,鲜红的血染进璎珞,一片触目惊心。
第二日下午,慕宸终于来了。
还是在灵渠旁,长乐一身鹅黄宫装亭亭而立,望着湖面,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缓缓回头,慕宸还是一袭紫袍贵气逼人,长乐就这样深深的看着他,好像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慕宸也不说话就这样回望着她。
长乐倏尔一笑朝他走来,拿出了手中缝好的璎珞说:“此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你又是第一次行军打仗更要小心,到了军里自然不比国公府,吃住都要自己上点儿心,我听说那边境是苦寒之地,我让宫里给你备了几身冬装,到了那可仔细不要受了风寒,还有这个璎珞是我连夜赶制的,本想着在你生辰是给你,谁知你竟走的这样急。你说你平日里粗心大意的这下子一个人去了那种地方可叫人怎么放心?”
慕宸微笑着看长乐唠叨完这一大堆话后,长叹一口气伸手抱住了面前眼圈已经泛红的姑娘,果然,长乐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宸轻笑一声说:“长乐,等我回来。” “好。”
3.慕宸出征已经快一年了,这期间月月都与长乐通信。
上次在信中提及这个月十五日是大楚的百庆节,据说这一年来一直与大楚纷争不断的图卢国突然出使大楚,圣上疑心有诈便召慕宸回京镇守。
收到信的当晚长乐一夜未睡,跑到灵渠旁吹了一夜的萧,最后不慎…感染风寒。
不过对于她来说什么都比不上“他要回来了”更让人高兴了,从接到信起长乐就开始每天数着日子过。
随着百庆节一日一日的推进,原本死气沉沉的皇宫也开始热闹起来,终于慕宸的军队赶在图卢使臣前一日进京了,慕宸向皇帝述完职便急急忙忙赶去灵渠,一年不见,长乐出落的越发漂亮,一颦一笑都有倾城之姿,而慕宸几经战场,也越发有了大男子气魄,两人再见时竟有了沧海桑田之感。
慕宸微微一笑说:“长乐,我回来了。”长乐终是忍不住跑过来一把抱住慕宸,安静的灵渠只有女子微微啜泣的声音,慕宸紧紧的抱住长乐,午后的灵渠只剩暖意。
4.终于一年一度的百庆节到了,皇宫在紫极殿设宴款待图卢国使臣,各位大臣千金卖力献艺一展才华,作为皇室公主长乐便应了皇后娘娘的旨跳了自己最擅长的舞“红颜殇”,长乐本就生得绝世容貌,一舞更是惊艳四方,就连不止一次看她跳舞的慕宸也看呆了,长乐本想告退,却被图卢使臣拦住:“长乐公主请稍等,大楚陛下,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奉了我国国君之命来为我国迎娶一位大楚公主以修两国秦晋之好。”
长乐一惊看向皇后:怪不得,怪不得往年百庆节献艺出风头的事何时轮到过长乐,为何今年竟劳烦平日里都懒得搭理她的皇后来嘘寒问暖亲自嘱托她殿前表演,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嗬,和亲公主,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皇帝看了眼长乐半晌才漫不经心的说:“朕的公主可都是掌上明珠,若要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
未等皇帝说完图卢使臣便接口道:“陛下放心,我图卢国是真心诚意前来求亲,为表诚意我国愿献出七座城池,以换取长乐公主。”
皇帝一听顿时大笑:“哈哈,好好好,我大楚和你图卢国百年为邻情谊自是不必多说,来人呀,封长乐公主为一等亲国公主择日远嫁图卢国。”
长乐心下一片凄然望着高台上的皇帝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心中只剩了恨。
突然她回头寻找座下的慕宸,发现他低着头,一手捏碎了杯子,碎片扎入手中整个手血肉模糊而不自知,长乐突然想嚎啕大哭。
4.宴席结束后,慕宸求见陛下遭拒就一直跪在皇帝寝宫前。
长乐心生不忍,对慕宸说:“阿宸你起来吧,不要再跪了,他不会收回成命的。”
慕宸双眸血红,声音狠厉:“我大楚的安危不需要一个女子牺牲自己去维护,他这样做置我大楚士兵于何地?置我于何地?长乐,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你不要怕,相信我。”
长乐看着慕宸执拗的身影泪如雨下她跪下来抱住慕宸说:“阿宸,陛下不会答应你的请求的,你带我走吧,我们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好不好,什么国家大义都无我们无关好不好,求求你,带我走吧。”
听着长乐的哭求,慕宸恢复了理智,他的眸中闪过犹豫,许久他推开长乐说:“我一定会求得陛下回心转意。”
长乐眼中只剩绝望,踉跄起身,一步一步苍凉的走开。隐约间,似是随风飘来一句:“好。”
慕宸几经犹豫终是忍住了叫住她的冲动。他何尝不想与长乐厮守,只是他满门忠烈,自生来就被教导为苍生战斗,又怎会轻易弃天下百姓于不顾,置满府忠烈于不义。
再后来皇帝竟是见都未见慕宸便将他软禁在宫中,直至长乐出嫁第二天才将他放出。所以,他没有看见长乐一身嫁衣,红妆十里的样子,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鲜红倾世的身影有多苍凉。
一个月后,慕宸请旨终生镇守图卢边疆,永不回京。
大楚再无长乐,世间再无慕宸。
一年后,远嫁图卢的长乐公主郁郁而终,据说她死时整个皇宫里的桃花尽数洒落,似是在为她哀葬。
当消息传到边境时,整个军队的士兵看着他们战无不胜的将军拿着长乐公主的遗物哭的像个孩子。
随着遗物而来的还有长乐临终时的一封手书
阿宸: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吗?你说:“我来当爹爹是一家之主,你来当我的妻子。”
我说:“好。”
后来你远征,临行前和我说:“等我回来。”
我说:“好。”
出嫁前,我求你放下天下带我浪迹天涯时,你拒绝说:“我一定会求得陛下回心转意。”
我心中绝望却还是说:“好。”
我心中一直有梦,梦想着你和我一起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寻一处偏野山乡,生很多孩子。
可惜梦终究是梦,你的心中有天下,有大义,有家人,有君主,而我始终不及这些。
我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往事种种都已看开,纵我有心与你厮守百年,这江山也是不允的。
祝君一生安好,喜乐无忧。
慕宸看着手中的诀别信泣不成声,她说她在他心中不及天下苍生,可她又怎知自她远嫁图卢这一年他有多后悔。
这一年多来他变的沉默寡言,性子冷情,日日头痛病发作时,再没有一双温柔无骨的手为他按摩,自此才深切明白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是错过了什么。
军中众人在边境为长乐亲国公主摆仪仗送行,只是一夜过后,二十岁的将军却一夜白了头。
三年后,图卢内乱,大楚皇帝下令出征图卢,一时间边境战乱频生,血流成河。
大楚将军慕宸一往无前攻下图卢皇宫,大楚大获全胜。
慕宸走进长乐生前所住的韶华宫,一景一物皆与大楚寝宫相似,慕宸心中哀恸,只有一处一处细细抚过,来感受她曾经存在的气息。
一月后,大楚军队班师回朝,将军慕宸拒绝封赏,卸甲辞官,不知所踪。
慕宸来到一个长乐所喜欢的偏野山乡,搭了一个竹木小屋,在院中为长乐建了一座衣冠冢。
墓碑上刻着:吾妻,慕氏长乐
又是一年梅子青落时,村口的大树下,一群孩子玩着家家酒的游戏,趾高气昂的虎头小子对隔壁家的小妹妹说:“我当爹爹是一家之主,你来做我的妻子。”
“好。
你启唇似又要咏遍上邪,说的却是我愿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