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南偏僻的某一处断壁大山里,一条窄窄的山路直通半山腰。山腰里一处开阔地带,两户人家便根据开拓的地势互相依靠修建家宅,开荒耕种。
人多的一户人家姓殷,日子也勉强过得去。虽然他家有很多田地,但是由于懒散,逐渐荒废。
而旁边的一户肖氏人家原本也是人丁兴旺,家底殷实。但天不遂人愿,几年之后,女主人悄然离世。男主人为人父也为人母,辛辛苦苦地将几个儿女该嫁的嫁,该上门的送上门,最后只剩下小儿子和自己相依为命。
小儿子也是苦命中人。大约一九八几年冬天,他生下来时左边眼部就与常人不同,上眼皮和下眼皮牵连在一起,呈现出浅浅的红色,外面生长出指甲盖大小的肉块,看上去就像一只打不开被封印的眼睛上挂了一扇肉色的窗帘。
年轻时候他们父子有过动手术的念头,但因为昂贵的手术费用,国家也没有提供相关的补贴等原因,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小儿子打不开的眼睛在人群中也变得特别明显,看见这只眼睛的人,还有那些同桌而坐的人唯恐避之不及。随着成长,这只眼睛的肉根部已经伤及到额头部位,再做手术已经有非常大的风险。
小儿子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肖父也满头白发,额头上皱纹渐渐浮现,没能等到小儿子的婚姻如愿,就撇下小儿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远亲不如近邻,山高路远,左右无邻,两家人只得相互依靠。孤身一人的小儿子失去了父亲的依靠和陪伴后,和临近的殷家人走得越来越近。
他独自一人又没有近亲,接近30岁时,凭着不断的积累,手中也算有了些余款。国家的支持加上父亲给他留下的资金足够为他进行一次手术,但是医生说风险太大,恐怕肉根部牵扯到大脑别的位置,最后只得选择了放弃。
因为殷家长期生活在一起施舍的小恩小惠,他和殷家人关系渐渐亲密,于是殷家人就和他拉拢关系。表面上视如亲人,实质上开始觊觎他的财产,从开始借去的两千到后来的一万,再到后来的三五万。有些时候他也想过拒绝,但是每当想回绝时又觉得太过亲密无法开口。
借钱这种事,答应虽然简单,拒绝却要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加上长期以来相处的邻友关系在他心底扎根,心里自然更是不容易回绝。
几经纠缠,他的积蓄渐渐耗尽,好不容易积攒的财产在一次又一次借钱时被掏空。举目无亲独自一人的生活我们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完全能够想象出他内心的孤独。也许睁开一只眼睛的同时,他曾经无数次试着想睁开另外一只眼睛,但是无一例外他都失败了。就像看不见的人试图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次次没有得到回复的失落。每当他苦苦挣扎叹息命运不公,老天的回复只有殷家人和他们烟囱里冉冉升起的灶火。
去年见到他时我问过他,他说手中已经所剩无几,就靠着做些小活维持生计。问他殷家人借的钱他有没有收到,他扭扭捏捏地说了句“没有。”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那睁不开镶嵌着多余肉块的眼睛,觉得一点也不可怕。他抽烟的动作特别麻利,点火的动作也熟练得一气呵成。也许只有通过点燃的香烟刺激他才维系着活下去的勇气,这低劣的香烟也不知道他背后抽了多少。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顺着他一步一步沉重的脚印望去,仿佛能看见世间所有的无奈和人性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