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月半,父亲忙着侍弄罱网,我就知道家里要出罧塘了。
我们周庄这一带冬天用树枝等杂物在湖中搭窝,引诱鱼儿来过冬的地方,土话就叫做罧塘。我家罧塘在斜河的拐弯处,背风朝阳,底下有找油矿放炮留下的深塘,是鱼儿越冬的好地方。刮过了九月重阳暴,天转冷就是“捂罧”的时候了。父亲锯去河边徒长遮阴的树杈,母亲割来茅草,用船运到罧塘处。先放大树杈,让鱼有活动的空间,然后放茅草保暖,再放小树枝,最后在四角钉上木桩,用草腰子夹芦柴围住,就等鱼儿来过冬了。
出罧塘也得选日子。天气暖,鱼儿出去觅食;湖面结冰,手冻得哈哈的,鱼儿懒的动身,才是出罧塘的好日子。看过天气预报,父亲早早约了邻村的渔民来帮忙围网。
那天,太阳挂在天上,黄黄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天格外的冷。吃过早中饭,渔民家来了两条船,弟兄五个,个个身强力壮。打头的是老二,在邻村做小队队长,做事干脆利落。在他的指挥下,网不一会儿就围好了。父亲把船撑到塘中央,用绳子将树杈拴住,我和弟弟在岸上拖,来回几次,身上脸上又是泥,又是水,手冻得通红,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在渔民家众弟兄的帮忙下,树枝很快就都拖到了岸边。罱鱼就正式开始了。
父亲和姑父一人一罱,母亲一手掌篙一手拿戽水拾鱼。只见父亲张开罱篙,用力一夹,快速提起,顺势往船舱里一送,连泥带水“哗啦”一声抖开了,只见尾巴左右摇动的是黑鱼,上下直摆的是鲫鱼,一蹦一跳的是长爪子的沼虾……
这时岸上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不知是谁喊了声“看,大鲤鱼”,只见姑父的罱网里一条大鲤鱼在拼命挣扎。“我也上来一条”,父亲把网一抖,一条红鲤鱼在船舱里直蹦。“双喜临门啦”,岸上看热闹的欢呼道。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在我们水乡取到鲤鱼是好兆头,何况是少见的红鲤鱼呢。
太阳西下,出鱼少了,看热闹的渐渐散去。船舱里的泥也满了。母亲把船靠到岸边,父亲他们一边戽泥,一边捡先前没抓住的鱼。爷爷则拿了些杂鱼回去准备下酒菜。
那时农村喝酒是不讲究的。酒是宝应二曲,菜也简单:一碟花生米,一碗青菜,一大盆咸菜杂鱼。父亲和姑父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今年的收成,不一会一瓶就见了底。
后来,水面承包给个人,我家再也没有捂过罧塘。几年后,那个老二家的大女儿成为我家的新妇,每年年前都送来几条大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