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八零点刚过,444号便利店迎来第一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客人,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夏冬青那双神奇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先在玩具区拿了一个最大号的芭比娃娃,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可随后,她又低头看看捏在手里的有限的几张皱巴巴的——冥币,于是,她放下最大号的那个芭比娃娃,挑了另一个较小的,抱在怀里;之后,她走到保健品区,选了好半天,挑了一桶价格不算贵的蛋白粉;然后,她又在货架上,挑了一大盒德芙巧克力。
挑好所有的东西,她来到收款台,将手里的“冥币”递给夏冬青,怯怯地说:“你看够吗?只有这些……”
夏冬青抬眼的一瞬间,看到她的手被碾过的印记,不是车轮,像是车轨,再向上望,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硕大的肉核桃,这情况,分明是日积月累地“哭”出来的,那一刻,夏冬青的耳中,突然隐隐约约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瞬间,夏冬青万分同情起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来,并希望能帮她点儿什么,便说:“把东西拿走吧,不用付费了!”
“那怎么行?”
女人说着,便把手里的冥币一股脑放到收款台上,转身,匆匆向店门口走去,夏冬青抬头,看她穿一双浅咖色高跟鞋,可踩在地上,却毫无声响。
在那个女人还没走到门口时,赵吏突然推门而入,向那女人乞求道:“小玉,跟我走吧,要不然,我没办法交差……”夏冬青纳闷,一向强势的赵吏,怎么这次这么低声下气?
只听那个叫小玉的女人以更低但坚决的语气说:“大哥,求你了,再留我两天吧!我想去看看丫丫,还有我的妈妈,还有他,九月十九是他的生日……”
“可是,我已经宽限你快两个月了,早就该把你带走……好吧!再给你两天时间,九月十九天亮前,你必须跟我走。”“谢谢!心愿完成,我便了无牵挂……”
说完,小玉从赵吏身边“飘”过。
“怎么回事儿?”夏冬青问赵吏。
“哎,可怜的女人啊!这男人,真他妈没几个好东西,除了你我……”赵吏忿忿又调侃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回头跟你说,快,你跟出去,她一个弱女子,这儿,我守着……”
夏冬青“哦”了一声,就跑出便利店,追上了小玉。
“我来拿……”夏冬青接过小玉手中的东西,问她:“你要去哪儿啊?你刚说的丫丫、妈妈,还有他,他们在哪儿啊?”
“丫丫和妈妈在南湖,他在莲塘。”
说完,小玉便闭上嘴,一副再也不想说话的样子,夏冬青无趣地“哦”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夏冬青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南湖平安里,师傅。”他和小玉坐在后排,一路无语。大概凌晨4点半,他们终于到了小玉的家,一个较旧的小区,刚下车,夏冬青就看到一个近60岁的老太太,吃力地将几个箩筐从单元门内拖出,想要放到门口的三轮车上,“妈……”小玉已泣不成声,她的声音,老太太听不到,她的样子,老太太也看不到,但,夏冬青能听到,也能看到,他的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赶忙上前,说:“大妈,我来帮你。”
“谢谢,谢谢你,小伙子,你也这么早出门啊?”
把箩筐放到三轮车上,老太太紧了紧围巾,把厚外套的领子竖起来,踉踉跄跄地上车,缓慢地向小区门口骑去。
“跳下铁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如果我还活着,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小玉啜泣着说。
“上楼吧,我想看看丫丫,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害怕……”
他们走到六楼,小玉拿出钥匙递给夏冬青。
“家里的钥匙,你还留着?”
“嗯,一直攥在手里……”
他们开门进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客厅玄关处的小玉的遗像,扎着马尾,笑得很灿烂。
“那是许多年来,拍得最漂亮的一张,那时,我们还爱着……”
顿了一下,小玉走进一个卧室,那是丫丫的房间,她扭亮床头的灯,柔和的灯光照在丫丫粉嫩的小脸上,眉宇间有着小玉一样清秀的轮廓。
“三年多了,丫丫也长大好多了,上次见她,她还是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现在,该读小学二年级了吧?”说着,小玉抚摸着丫丫嫩嫩的脸蛋,亲了又亲,又拿起她的小手,看了又看。
“铃铃铃……”突然,闹钟响了,吓得夏冬青赶忙躲到卧室门旁的储藏室里,小玉不怕,丫丫看不到她,她扭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5点半了。
“难道,丫丫这么早就要起床吗?她还是个孩子啊!”小玉想到这儿,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是的,丫丫要起床了,再过一会儿,姥姥就要从菜场回来了,丫丫要在姥姥回家前,把早饭做好,等姥姥回来,帮姥姥将批发的蔬菜摆在小区门口,然后,一起吃早饭,吃过早饭,姥姥送丫丫上学,每天,都是如此。
丫丫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个懒腰,从被窝里爬起来,熟练地穿好衣服,从小玉身旁走过,到厨房去做饭。丫丫从小玉身旁走过时,小玉发现,丫丫已经长高到她胸部了,小玉多想唤一声“丫丫,我的孩子,妈妈好想你!”可是,丫丫永远都听不到了。
丫丫瘦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小玉就在厨房门口,看丫丫忙前忙后,她多想给丫丫和妈妈熬点儿粥,炒个菜,可是,她现在就是一个影子,活人永远都看不到的影子,她什么都做不了,手无缚鸡之力。
天快亮了,夏冬青一个劲儿催小玉快走,她见不得光,当窗外第一抹鱼肚白映入天际时,小玉对夏冬青说:“我不得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