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胡
我把车停在公墓园的山脚下,沿着台阶级级而上,想起无数个和陈朝嬉戏打闹的瞬间,接着眼眶便热了起来。
我想,陈朝真正渴望并不是多么盛大锦绣的未来。
而是一个亮着灯的家,一把雨天的伞,一个受伤时可以哭泣的拥抱。
我第一次见陈朝是在大一军训的操场上,陈朝被教官点名出列,她一头板寸短发,声音洪亮答话道:报告教官,我不是男同学。
附近听到声音的几个班同学全体轰然大笑,当然我也听见了。
因我临时换专业,竟与陈朝分到了同一个宿舍,我惊奇发现理工科生的陈朝爱读米兰昆德拉和卡夫卡。
她的桌上有村上春树的爱情森林,枕头下也有王小波的三个时代。
那些让我意兴阑珊的佳作,却于陈朝是如此沉迷不已。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顺心遂意、把生活过的得偿所愿,陈朝就读建筑系是她的父亲给改写的志愿。
我知道,陈朝根本不喜欢研究那些冰冷的建筑构图。
可她父母说:陈朝,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该学着向前看。
高考一结束,陈朝的父母就如释重负地离了婚。
她的母亲迅速出国,没有半点留恋,他的父亲不由分说地填了她的志愿表,说等她毕业承袭自己在建筑设计院的位置。
陈朝剪了自己的长发,离家求学,顺从了志愿分配。
而毕业后的陈朝并没有回老家,她留在沈阳在一家出版社实习。
毕业一年后的我接到陈朝的电话,驱着车去找她,却见陈朝浑身湿透站在公交站牌下瑟瑟发抖。
陈朝撞见男友出轨,两人大吵一架后,男友把她和行李扔了出来,在凌晨两三点的雨夜。
我把她接回家,给她煮浓郁的姜茶和放洗澡的热水。
陈朝捧着马克杯嚎啕大哭时,我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说实话,我认识陈朝很多年,从未见过她掉眼泪。
我记得有次陈朝突发阑尾炎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院做手术。我去病房里看她,她还躺着对着我嬉皮地玩笑。
我不懂怎么安慰人,面对满脸泪水的陈朝不知所措,开口问她:朝朝,以后就住我这,好吗?
可我清晨醒来,陈朝走了,留了张纸条在茶几上:
安平,我走了,你也不可能收留我一辈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别担心我,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给陈朝发了一条短信:朝朝,想我时,记得给我打电话。
陈朝走后,我从床底下翻出一张画框,那是陈朝多年前送我的一副油画,掀开画布可见色彩斑斓的人群背影,没有表情,没有悲喜。
那时陈朝说:我送这副画可不是班门弄斧,我是要等你将来成为大画家,再十倍送还给我。
我知道她是玩笑,她是想我别放弃画画。
可她不知道,毕业后我再没有碰过画笔。
十字路口,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那些擦身而过的眼神,谁也看不穿别人身后的故事,谁也猜不出别人心里,是不是住着暗处的伤。
有人与爱人相恋八年,背叛疏离,总成陌路。
有人还未毕业,却再等不到双亲两鬓斑白。
有人一朝被骗,花光所有积蓄却换不回一个安度晚年。
你我千锤百炼,谁没有过重伤不愈的时光,谁不曾在迎风处哭的声嘶力竭。
从第一次倾诉,到第一次哭泣,然后我们都不动声色地长大和老去。
后来的我离开了沈阳,结婚时我给陈朝发请帖,她也没有来。
我结婚生子,匆匆十载,混到而立之年。
再见陈朝,是我恰巧去沈阳出差的第三天,陈朝带我去了她家,她在沈阳买了一百多平的房子,还养着一只柔软的白猫。
我拐进到书房才发现电脑桌前摊着很多建筑图纸。
陈朝说那是自己业余兼职,如果单靠她在出版社的工资加稿费根本无法负担不起房贷。
她说,之前与人合开过一个工作室,不过现在已经关了。
我看着她消瘦的脸颊上的笑容想,历经百劫千难的她,涉过黑山白水,终是要做回人间烟火客。
凌晨,我起夜去洗手间,发现身边躺着的陈朝却在客厅窗台旁抽烟,60寸的电视屏幕上在放温斯莱特的电影《朗读者》。
我没问陈朝是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就如没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吃安眠药。
我只是淡淡问她一句,为什么睡不着?
她说:安平,你看我有这么大的房子了,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她和我讲了我们分别后的十年,是她与张寒十年纠葛,在深夜把她赶出家门的张寒。
后来的猛烈追求复合,不顾父母反对的悄然结婚,再到张寒的无耻出轨,她的堕胎离婚,张寒还分走她的一半积蓄,挖走她工作室大部分员工。
故事长的如同一本厚重的长篇小说,她轻松地说着无关痛痒。
缺爱的姑娘总是进入一个怪圈,明知眼前是个不值得的男人,却贪恋这么一点暖和一点爱,总也走不出来。
我问她:朝朝,我们能不能去趟医院。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从抽屉柜里拿出几张我看不懂的诊断书,说自己在吃医生开的抗抑郁的药。
陈朝从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那些她不愿承认的伤痛,不轻易掉下的眼泪都是她每一个未眠的夜。
她说,安平,没事的,我会过的很好的,真的。
她说,哪个黑着眼眶熬着夜的人,没有一个孤独且无畏的故事。
我流着泪去握她手,这个让我心疼哽咽姑娘,她是度过多少次无人相伴的夜,蹒跚走过世间多少条独行的道路。
漂泊在外的她,眼前是世界辽阔,身后是回不去的故乡。
她问我,安平,你曾见过多少失眠的人。
或许,我们永远无法知晓,那些在深夜里睁着双眼看难熬的夜一点点过去,天亮后又带上面具盛装出行在你身边的人,身上带有多少未曾痊愈的伤痕。
有人说他抑郁重症,你嘲他无病呻吟,骂他懦弱无能。
有人只想寻求无眠夜里的一丝安慰,你笑她矫情做作,吝啬拥抱。
最终,他们与你彼此微笑,默然转身,独自离开。
我出差回家后,一头扎进自己柴米油盐的生活,接到陈朝死讯电话时,我正在为了是不是要给孩子上补习班与身旁的男人争论不休。
我想,这是陈朝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质疑,不愿意相信,愤怒她的懦弱、也悲痛她的选择。
我赶往追悼会,见到陈朝的父母,我与他们从未谋面,连陈朝的毕业典礼上也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人到场。
他们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共同出席陈朝人生的重大仪式,竟是她与这个世界的挥手告别。
几天后,我一个人驱车前往公墓去看陈朝,路过便利店门前,看到一对夫妻正在吵架,男人指责彻夜不眠的妻子竟把呼呼大睡的自己摇醒,只为与他长谈家常。
陈朝,你瞧,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失眠的人,却再也没有一个是你,我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若你还在,我还是想借你肩膀,听你倾诉,回答那夜你留下的问话:
还好,失眠的人不止你。
还好,孤独的人不止我。
你总说,安平,我会过的很好,真的。
可我想,你最想要的正如电影《朗读者》中所说的那样,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让灵魂完整,那就是爱。
谁人欠你一个拥抱,欠你一个好梦。
失眠的孩子,愿你最亲近的人知你所痛,有一张温柔面孔,有一处温暖角落,在你披荆斩棘奔向世界前给你拥抱,在卸下盔甲归来时听你倾诉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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