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骄含笑,风月弄情不语
一蓬温热的鲜血斜溅在他那冷峻的脸颊上,染上半边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在嘴唇一拭,旋即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冷血无情是恶魔的标签,他原以为它们要把他完全吞噬。
司雨遥,江湖上令人谈虎色变的罗刹宗“七杀”之一。他从小眼前就是杀戮,不停地杀戮,从老鼠、鸽子......再到人。直到有一晚,他面对一个怀孕的妇人,握剑的手没有杀伐凌厉,居然颤抖了。他知道他动情了,他慢慢地变了。
那棵银杏树前的风光是他偶然间看到的。阳光偏爱山南,穿过阴翳的林间,在庄内投下整片整片的温暖明亮。幽静典雅的山庄显得活力蓬勃。“吱”的一声,一个及笄年岁的女子从后厅的侧门内探出额首。她左顾右瞧,见四下无人,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一手提着一个四方点红漆的檀木盒子,一手遮着脸,小步匆匆跑向了后园。
山涧清冽的瀑布扯下一条“玉涕”,击石拍岸,在山脚淌成溪流,在庄内留下爽目逶迤的银色。少女从檀木盒中依次取出胭脂粉黛竟照水画起了妆容。平旷茵绿的草地上蓦地铺下一道阴影,一个用红色绡绳绾出两枚丫髻的女孩蹑手蹑脚来到她身后,在她的坠马髻上斜插上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少女蛾眉猛地一蹙,紧接着看到水中倒影,又缓缓舒展开来。她起身欲佯作嗔态,可刚一回首,婢女抢先把一面菱花铜镜堵在了眼前。婢女由衷赞叹道:“小姐,你真漂亮!”
秋婉君,温婉贤淑,那朵淡黄色的小花给她微腴的脸庞巧添了几分灵秀之气。她仿佛也沉醉在自己的美貌中,镜面上映出自得的笑意。
看着笑靥如花的秋婉君,司雨遥的心竟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每次杀完人他就会站在这棵银杏树上静静凝望。
人是佳人,琴是良木。秋婉君横琴膝上,十根纤纤秀指轻灵地拨动琴弦,一曲悠扬悦耳;身前水流琮琮,响如环佩。两音交鸣,引得一山蝴蝶簇拥着她翩翩起舞。仲春刚过,天气虽是渐暖,绣着大朵大朵牡丹的粉色小褂还是不敢离身。痴迷的蝴蝶竟把小褂上的牡丹认作真牡丹趴在上面采蜜。
可怜一只小小的黄色蝴蝶不堪同伴的挤撞跌入了溪水中。翅膀沾水,身体犹如坠了铅似的,任其使尽全力挣扎扑腾,水面只留下数道弯月的波纹。溪水银龙般奔腾,不知要把这只蝴蝶送向何方。
秋婉君瞥见,赶忙丢下琴,两只白腻的手掌合在一块摊开,探入水中把那只蝴蝶捞了出来。琴声停歇,余蝶四散。它抖掉沾在翅膀上水珠,用触角在秋婉君脸上蹭了蹭,振翅消失在了墙栏外的葱茏中。微风撩起她的耳边的两缕鬓发,水面上映出一张甜甜的笑脸。溪色潋滟晴方好,令人心醉的的璀璨。秋婉君捧蝶一笑,于璀璨处见销魂。
用自身为画笔,以司雨遥的眼眸为画纸,画下斑斑残影。司雨遥呆呆地望着,望着,心中渐渐滋生出一抹悸动。突然他感到那些常年相伴的冷冰冰的剑刃、血淋淋的尸体都离他远去了。
笑容易散,蝴蝶伶俐。那只黄色的蝴蝶仿佛不再是蝴蝶本身,而是载着秋婉君的笑容的使者,在人间播撒,恰好有一缕落到了司雨遥的心间。春至,人间早已冰封雪融,可刚刚司雨遥结冻的内心才化开一隙裂缝。透过这隙裂缝竟也有暖流冒出,司雨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是热的,他的心也可以是热的。
同样正值年华,她的青春之花如火树银花,而他的却是过时黄花。
以蝶为媒,共度人间温暖。
可一转身,他的人生还是无光普照。
且患且行,拔剑斩餮难平
听她和她母亲的谈话,他渐渐明白了她的身世。她母亲本是姑苏梨香园的清倌头魁,色乐双馨;她父亲是京城高官。她父母因琴生情,她父亲替她母亲赎了身。但她父亲的正配夫人是宰相之女,她父亲惧于宰相之威,根本不敢把她们母女带回京城,无奈只能暂时把二人安置在此。
但最近宰相因太子谋逆一事被褫了乌纱,她父亲已派人送来书信,让她们收拾衣物细软,接她们进京的人不日便到。她们兴奋之余却也在深深担忧:正配夫人心胸狭隘狠辣,这趟进京之路怕是不会轻松。
司雨遥业已决定好了,暗中保护她们母女安全到达京城,之后便彻底逃离罗刹宗。罗刹宗的行事准则与他萌生的放下屠刀的念想背道而驰。他的心起初只是被捏了捏,渐渐变成了被狠狠地揪。宗主的犀利的眼神就如同一只隐形的大手,可以把他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念轻易掐灭。人间温暖是一种奢望,若不想胎死腹中就必须破茧成蝶。
是夜月白风清。突然一声犬吠惊破了寂静,数十个紧装劲服的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弯刀翻进了山庄。他们一个个房间搜查,见人就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接连传出,白色的窗纸上洇下点点落梅。司雨遥反身贴在秋婉君闺房的屋檐下,青锋铮然出鞘,夜色中寒光隐隐翻涌,持剑以待。
“惊龙画蛰”,司雨遥骤然飞身而下,剑光一闪,两个企图进入秋婉君房间的黑衣人的脖子上各多一道细线般的口子。人虽死,尸体却伫立不倒。片刻,鲜血才自伤口汩汩流出。可就在司雨遥出剑的罅隙,一个轻俏的黑影鬼魅般闯进房间。
房间内,秋婉君的母亲拿着剪烛花的剪刀把秋婉君护在身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留于空中的光痕照耀出她眼中深深的惶恐——可这深深的惶恐中却有一份清晰的坚定。
司雨遥仅仅一个身影之差进入房间,可那黑衣人突然竟离奇不见了。他心中暗叫:“不好!”,急忙闪退,但业已晚了。一股灼烧的疼痛感自胸腔向全身蔓延,青色的峨眉刺在电光火石间将他钉在了门上。
青绾儿,那黑衣人是青绾儿,罗刹宗“七杀”之一。她的成名绝技——“落雨刺花”,他不会认错的。
“奉宗主之命击杀罗刹宗叛逆司雨遥!”
青绾儿的峨眉刺上喂有酥花毒,司雨遥的身体瞬间麻痹了。秋婉君目睹惨剧的整个过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筛糠般一抖,不禁将脸埋在了母亲的背上。秋婉君的叫声惊动了在别处搜寻的黑衣人,他们纷纷嚷着朝此处赶来。
青绾儿没有理会她们母女二人,嗤笑道,“司雨遥,这把戏你刚才不是还在用吗?杀手无情,你却生情。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接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如翠的小瓶,将其中所盛如白露的液体洒在司雨遥的身上。然后又隔空一抓,镜台上熄灭的蜡烛飞到了她的手中,秀口一吹,蜡烛竟复燃了。
青绾儿走到门外,随手将蜡烛向身后一抛,正落在司雨遥的靴子上。熊熊大火顿时燃起。
司雨遥对罗刹宗的追杀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今晚秋婉君母女的结局将会如何,他无法得知,亦无能为力,只希望她父亲的人赶快到来......庄外......车轮的辘辘声、惊慌声、脚步声、呼喊声,交混响起。
凤凰才会浴火重生,可司雨遥不是。人的血肉之躯在火焰的淫威面前不堪一击,焦熟的气味随着浓烟氤氲弥散,世上再无司雨遥。也许司雨遥从来也没有活着过,活着的只是诞生在秋婉君美好的笑容里的一缕绮愿,它也将继续活在秋婉君美好的笑容里。
【人间文品】品人间之情,赏人间之美,春日里的一抹微笑,牵惹悸动的心。
人生多歧路,愿某一瞬间的温暖能让你回味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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