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拖鞋赤脚踩进新耕的水田里,稍不留神右脚失了轻重,赶紧跟上另一只脚,微微矮身便稳稳地站好。
连日的暴雨没有丝毫消停的迹象,但四季庄稼的播种生长都讲究个时机的把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过这几天,农作物就会像作息紊乱的人一样,身体出毛病的可能性大大上升。
宁一侧着头夹住伞柄,空出两只手给奶奶整理身上防雨的外套和帽子。
雨水长了眼睛似的斜着往脸上拍,伞也被吹得歪歪斜斜,天气闷热,这点雨倒不在话下,用奶奶的话说,夏雨淋了不碍事,去病。
宁一心里对这个神奇的解释是将信将疑的,不过既然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让她在雨天溜出去玩儿,那又何必否认呢。
颤颤巍巍沿着田垄走了几步,步伐带起的泥巴已经绕着浅绿色的裙边滚了一圈,似乎真把自己当成水墨画儿上举足轻重的一份子了。
如果这真是幅画儿倒还好,远近和谐,意境完美,反而省去了刺激嗅觉的田间万味。
闲书看了不少,对各种味道也有个心里计较,但凡书里出场的主要角色,不论男性女性,不带香气的真是少之又少,作者总爱模仿调酒师调配出适合不同角色的味道,这也一度让宁一对角色的敏感度失灵,几次三番识人不清地将路人认作了主角。
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特别的味道恰恰是最普通的青草味,对此,宁一的第一反应是思考羊村的青青草原是什么味道,宁一非羊,所以她想象不出具体的形容词也是情有可原的。
吹毛求疵一点,问题就接踵而来了,青草是什么草呢,狗尾巴草还是兰草?是春天刚发芽的嫩草还是秋天花开花落后的老草?
常常会在书里看到类似的匪夷所思的比喻,乍一看新奇,细看之下就直叫人啼笑皆非了。
上一回跟表妹说到味道这个话题,宁一没留神,把小学生和00后的作文水平画上了等号,表妹气急败坏地闹腾了她一路,再三强调00后也上高中了,小学生是05后才对。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表妹也过了动辄写出“雨像缝衣针一样叮叮当当地敲在玻璃窗上”的年纪了,而戏中人的香气却好似永驻在那个花草芬芳的初春雨后,书中女子鬓发微湿,裙裾轻擦过斜阳,金乌沉山,花有衣香。
有些事物新旧更替的速度快得令人眼花,但另一些深入人心的字词诗句,未来几千年依旧会有后世人交口传唱,这大概就是对生命力顽强的最好诠释吧。
嫩绿的稻秧一株一株立起在水田中央,倔强地不肯在夏雨的清洗下低下头颅,一眼望去,方圆几十亩的田里,水光与绿色两相辉映,再远一些的沟渠处有几点白色的身影腾空破开雨帘,正努力飞往更高的云层。
宁一蹲在垄上痴痴盯了好一会儿,心神也不知道浪到哪儿去了。
身后忽然有一列动车飚也似的冲过去,宁一直觉性地回了一下头,明明相隔了快百米的距离,宁一却仿佛觉得车厢是擦着她的脸走过的。
再过五年,若铁路路线如期整改,那么宁一此时站立的方寸之地或许真的与车厢咫尺之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