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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漫天飞舞的纸钱,与飘落的飞雪混在一起,再配以呜呜咽咽的唢呐声,愈发显得凄冷而诡异。
今天,是颍州富商薛仲鼎独子——薛昆,出殡的日子,算起来,这已经是薛府在半个月内,死去的第二口人了,前一个,是薛仲鼎的夫人。
薛仲鼎的弟弟薛仲永,在京城刑部任右侍郎,兄长府上有人亡故,且传出冤鬼索命的风言风语,薛仲永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遂派出刑部名捕叶凡,去颍州一查究竟。
此刻,一身缁衣的叶凡,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冷眼看着出殡的队伍。他两日前离开京城,甫一赶到颍州,就赶上薛昆出殡。听围观的看客闲谈,薛昆是昨天下午暴毙于家中,今早就运往城外安葬,未免显得太过仓促。
凡事不遵从礼数和公俗,总会让人生疑。更何况,叶凡还是一名利眼如鹰、缜密如狐的名捕。
按照程序,叶凡应该持刑部谍照,先知会颍州知州,然后再着手开展调查。但是,事成于密而败于泄,查案亦然。因此,叶凡离开出殡队伍后,直接策马来到了颍州的城隍庙。
他要找颍州的丐帮头目了解一些信息,而丐帮头目的栖身之地,多选在当地的城隍庙。
“小哥儿眼生的很,想必不是本地人吧?”面容苍老的丐帮头目,一边眯着眼睛,品尝着叶凡带来的美酒,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湖过客,寻求长者指点迷津。”
“老叫花子不容易,要养一大帮小崽子啊......”
“够吗?”叶凡一笑,将二百两的银票放在丐帮头目面前,彼此都是智者,有些话,不用说透。
“问吧。”
“薛仲鼎家死了两口人,据说是源于闹鬼,可有此事?”
“小哥儿请回吧,这银子,老叫花子没命赚了。”丐帮头目放下酒壶,直接下了逐客令。
叶凡又是一笑:“银子你留着,当个见面礼吧。”
“小哥儿,听老叫花子一句劝,有些事儿,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叶凡身后,传来丐帮头目幽幽的声音。
城隍庙一行,看似一无所获,其实收获很大,那就是,薛府的事情绝对不简单,以至于连可以掌控地下世界的丐帮,都三缄其口、视为禁忌。
离开城隍庙,叶凡找了间茶铺,要了一壶热茶,浅啜一口,微微皱眉:“普洱茶?”
“客官不是当地人吧?”茶铺老板见怪不怪地笑道,“可着颍州城,只有一种茶,就是普洱茶,其他的茶,您有银子都喝不着。”
“这却是为何?”
“薛仲鼎薛员外喜欢喝普洱茶,一人所好,全城皆效仿,久而久之,颍州城就成了普洱茶的天下了。” 提及薛仲鼎,茶铺老板的眼神中,既有羡慕,更有崇拜。
“最近,薛员外家中迭遭祸事,恐怕已无品茶之心了吧。”叶凡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谁说不是呢,”茶铺老板咂咂嘴,压低声音,“都说薛府闹鬼,要不这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太奇怪了。”
“那颍州的捕快,没去薛府查一查吗?”
“别说捕快,知州大老爷都去了。薛员外是何等人物,家里的银子,能把颍州城买下来,加上薛员外亲弟弟又在京城做官,有钱有势,哪个敢怠慢啊。只是查了一溜十三遭儿,什么也没查出来,你说邪门不邪门。”
“听说,薛员外请了法师,正在府内驱鬼呢,也不知灵不灵。” 茶铺老板嘴碎,倒是给叶凡提供了一个意外的信息。
看看外面的太阳,叶凡算计时间差不多了,放下茶钱,离开了茶铺。
打马走在通往薛府的石板路上,因雪未停,路上积雪很厚,叶凡四下望了望,似乎没有人在跟踪或窥视他,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突然,叶凡坐下的青骢马一声嘶鸣,两个前蹄跃起,“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叶凡勒紧缰绳,稳住身形,就听“哎呦”一声,就见一名身着交领衫裙的年轻女子,跌倒在雪中,手中用黄色竹纸捆扎的药包,散落在地上。
“你没受伤吧?”叶凡见青骢马撞了人,赶忙下马去搀扶那女子。
“不碍事,我只是被马儿吓了一下。”那女子容貌姣好,声音如莺,捡起药包后,向叶凡道了个万福,就匆匆而去。
叶凡下马,踢开积雪,里面有三五个铁质的三角刺,他捡起一个,放入怀中,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青骢马是西北马场训练出来的战马,对专门对付骑兵的三角刺很敏感,难怪刚才会跃起躲避。只是,这颍州城又非战场,怎么会在雪地里有这物件呢?
半盏茶的工夫,叶凡到了薛府门前,气派的朱门两旁,挂着两盏写有“奠”字的白色灯笼。
叶凡扣动门环,一个皂衣白靴的下人打开门,狐疑地看着叶凡:“我家员外有令,府有丧事,恕不待客。”
“这是薛侍郎的家书,请转呈你家员外。”
不一刻,下人回转到门前,恭恭敬敬地将叶凡迎入府内,另有下人将叶凡的青骢马牵去洗刷和喂料。
年逾六旬的薛仲鼎,躺在雕花红木床上,神情枯槁,气若游丝:“老朽身体不适,未能出门原因,还望叶公子恕罪。”
“老员外客气了,叶某此来,是奉侍郎大人之命,听候员外差遣。”叶凡略一躬身,坐在床边右侧的红木椅子上。
侍女端上热茶,叶凡尝了一口,果然是醇厚的普洱茶。
再一看,那侍女竟然是先前买药的女子,不由一怔,旋即微笑了一下。
侍女脸色一红,转身退下。
“有劳叶公子了,我那舍弟,也是多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死了也是运势使然,何必兴师动众呢。”
“传言府上闹鬼,侍郎大人为正视听,特派叶某来查案,也好消除流言。”
“闹什么鬼啊,” 薛仲鼎苦笑了一下,“薛家在颍州,勉强算得上有头有脸,出了点事儿,百姓们难免会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是以讹传讹,越传越不像话,叶公子切莫相信。”
见薛仲鼎对自己抱有戒心,叶凡不再多言,薛仲鼎则让下人送叶凡去客房休息。
2.
用罢晚饭,叶凡信步走出客房,到后花园里赏雪,忽见那侍女打开角门,将一个食盒递了出去。
“好啊,安然,你又私自给那些叫花子送吃的,看我不告诉员外。如今少爷没了,看哪个还护着你。”一个相貌粗鲁的男仆冒了出来,大声斥责那名侍女。
叶凡嘴角上扬,原来那名侍女叫安然,人如其名,都很美。
安然局促不安地看着男仆:“下大雪了,乞丐们很可怜,您就通融一下吧。”
“哼哼,你个小浪蹄子,少爷刚没,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居然勾搭叫花子。这样吧,你呢,陪哥哥我玩一玩,我一高兴,就不追究了。”
“无耻!”
安然气得脸色绯红,转身欲走,那男仆却得寸进尺,动手动脚地调戏起了安然。
叶凡走过去,面色如霜地瞪着男仆:“滚!再啰嗦,我杀了你!”
安然和男仆被突兀现身的叶凡吓了一跳,尤其是那男仆,知道叶凡的来头,忙不迭地溜了。
“谢谢公子为我解围。”安然神情复杂地看向叶凡,轻声谢道。
“我的马吓到了你,咱俩算扯平了吧。”叶凡一笑,话音一转,“你认识那些乞丐。”
“不认识,”安然摇摇头,“但大家都是苦命人,能帮帮他们,也算是为自己积德了。”
“天不早了,您歇息吧,我得去佛堂为夫人上香了。”
“听说府里有道士驱鬼,在哪儿呢,我想看看热闹。”
“没有啊,我不清楚。”说完,安然疾步离去。
叶凡回到客房后,随即换上白衣,映着冬日凄寒的月光,飞身跃上房顶,似一匹雪狼,巡视着黑黢黢的薛府大院。
午夜时分,一队仆人悄无声息地进入薛仲鼎房间内,窗纸上闪烁了几下灯光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叶凡沿着屋脊来到薛仲鼎房间上方,解开瓦片,见屋内已没有人。他轻轻跳下,在屋内一番检视后,发现了雕花红木床下的暗道。
叶凡进入暗道,在弥漫着淡淡药香的暗道里走了一段,就见眼前有灯光。他将身子贴在暗道的侧壁上,探头一看,在一间不大的密室内,南侧摆放着一尊半男半女、神情狰狞的神像,神像之下,有五个铜盆,里面燃烧着类似中药材的东西。神像对面,一名脸部纹有花纹的汉子,身披五颜六色的披风,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嘴里念着奇怪的咒语。
薛仲鼎躺在神像右侧的木床上,六名年轻的男仆,眼神空洞、神色痴呆地跪在床边。
祝由术!
叶凡久历刑部,见识过各种案件,一见到眼前的景象,便知这是流传于云贵苗疆的祝由术,即一种通过咒语为人驱病的巫蛊之术。那六名男仆,应是被下了蛊药,才会身体僵直,即祝由术里所谓的“木僵”。
片刻,那施展祝由术的巫蛊师停止念咒,转而走向薛仲鼎,手起刀落,跪着的六名男仆,脖颈上出现一道细如红线的刀口,颓然倒下。
巫蛊师用一个金碗,从每一名死去男仆的伤口处,接了少许鲜血,再依次到入燃烧着的铜盆中。顿时,室内散发出甜丝丝的气味,掩盖了血腥气。
“尊师,有了这六道血祭,您很快就会康复的。” 巫蛊师看向薛仲鼎,瓮声瓮气地说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总觉得,他就在某个地方盯着我看,看得我是如芒在背。” 薛仲鼎坐了起来,精神比先前明显好了不少。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恐怕都不在人世了,您,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呢?其实,夫人和世子,本不必死的......” 巫蛊师垂下眼帘,低声叹息道。
“你,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薛仲鼎怒目圆睁地看向那汉子,“你的语气,简直与他们是一模一样!还有,安然也不能留了,她和那个不肖子走得太近,难保知道一些事儿,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咳咳......”
薛仲鼎提到安然,叶凡心中一懔,正要细听下面的话,猛然间,就感觉头部一阵眩晕,紧接着就恍惚看到身边出现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小人,围着自己笑,笑容很阴森。
“糟了,这是吸入某种致幻的蛊毒之气了。”叶凡强自收摄心神,从随身宝囊中取出一根银针,刺入虎口,刺痛之后,幻觉消失。
叶凡不敢大意,赶紧离开了暗道。
回到客房,冷汗淋漓的叶凡刚脱下白衣,就见桌子上有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打道回府,可保性命无虞。
第二天一大早,叶凡刚用完早饭,薛仲鼎就遣下人过来请叶凡,去薛仲鼎的房间叙谈。
“叶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薛仲鼎寒暄着,但叶凡总感觉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夜安睡,神清气爽,老员外的气色看起来也不错嘛。”叶凡直视薛仲鼎的眼睛,观察着他微妙的表情变化。
可惜,薛仲鼎依然是一脸的憔悴,神态如常:“好什么啊,风烛残年,行将就木喽。对了,叶公子公务繁忙,加之这府里正值丧期,亦无暇款待叶公子,老朽备了点薄礼,权作叶公子回京路上之用吧。”
薛仲鼎咳嗽了一声,一名下人端进一个红色漆盘,盘内是十锭银元宝。
“老员外客气了,叶某此行,是职责所在,安敢受此馈赠。不过,叶某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只怕会让老员外为难......”叶凡沉吟了一下,故意说了半截话儿。
“叶公子乃舍弟的爱将,有事儿只管直言,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呵呵......”叶凡摸了摸鼻子,有些羞涩,“叶某至今尚未娶亲,对贵府的侍女安然,是一见倾心,可否请老员外割爱,将安然赐予叶某为妻?”
薛仲鼎对叶凡的请求,是大感愕然, 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勉强笑道:“不是老朽驳叶公子的面子,犬子亡故之前,已准备将安然纳为小妾,如今安然立誓为犬子终身守孝,这个、这个,实在是让老朽为难了。”
“既然如此,那倒是叶某唐突了,还请老员外海涵。”叶凡一番出其不意的试探,目的已达到,也不再多言,起身与薛仲鼎辞别。
3.
午时,安然正在房间内托腮沉思,就听有人轻叩房门。打开房门,一个小乞丐出现在门外。
“你是......”
“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乞丐将一封信交给安然,掉头跑到墙角,抓住一根垂下的绳子,利索地翻出墙去。
安然打开信,一张棉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薛仲鼎要杀你灭口,速来商议脱身之策。”
信封里,还有一颗干瘪的果仁。
安然手一抖,信纸连同果仁,一并掉落在地上。
“薛昆,薛郎,难道我们真的改变不了这一切吗?”安然恻然而泣,珠泪涟涟。
城隍庙内,乞丐头目见到安然,很是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通知我来的吗?”安然出示果仁和信纸,同样很是诧异地问道。
“是我通知你来的。”叶凡从泥塑的城隍神像后面飘然而出,笑意盈盈。
“你,你不是离开颍州了吗,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叶凡的出现,令乞丐头目大感意外,但还能保持冷静,显然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角色。
安然同样很吃惊,同时也显露出焦急、担心、惋惜、无助的复杂神情。
“我出了颍州城门,甩开你派去监视我的乞丐,当然,还有薛仲鼎派去监视我的人,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混进城内,用一两银子,收买一个小乞丐给安然送了一封信,然后再趁你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藏身在神像之后,等着安然来找你。”
乞丐头目摆摆手,示意听到动静冲进来的乞丐们出去,关上门,转身朝叶凡阴恻恻地一笑:“嘿嘿,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京城第一名捕的能力了。”
“其实,你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叶凡拍拍手,坐在乞丐头目对面的破木椅上,“我刚来颍州找你问薛府的事情时,你故意装作讳莫如深,实则是想给我以薛府之事、另有蹊跷的印象,以激起我的好奇心,将我引到薛府,对吧?”
“愿闻其详。” 乞丐头目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当然,离开城隍庙,我认为你同薛府一定有牵连,就故意去茶铺喝茶,这样的话,你就有时间安排人跟踪我,或者是派去去通知薛仲鼎。可是,我离开茶铺后,居然没有看到有人跟踪我,心里还很是费解。就算安然被我的马儿撞到,我都没有想明白,直到我发现了这个,诺,就是这个,”叶凡从宝囊里掏出铁质的三角刺,晃了晃,“我才想通了,有人是故意将三角刺埋在雪里,让安然与我很自然地邂逅,而这个人,就是你,对吧?”
“不错,是我安排的。” 乞丐头目再次点点头。
“你让安然以这种方式接近我,目的是什么呢?自然是让我到了薛府以后,能够注意到安然,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利用安然,将我引向你希望我看到的事情,对吧?”
“安然故意当着我的面接济小乞丐,还故意说起要去佛堂为已故的夫人上香,一切一切,都是在暗示我,薛府很不正常,薛仲鼎大有问题。果然,当我发现薛仲鼎床下的暗道,看到薛仲鼎用苗疆的祝由术为自己续命时,我知道,这就是你们想让我看到的,更想让我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抖搂出来,让薛仲鼎身败名裂,抄家砍头,对吧?”
“推而及之,薛府夫人、少爷之死,与你们必然有着直接关系,甚至,你们就是幕后的凶手!”
“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们与薛仲鼎一家,到底有何恩怨,会让你们必欲杀其满门而罢休?”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夫人,更不要说薛郎了,本来,我和薛郎都商量好了,带着我们未出生的骨肉,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再回来,可惜,薛郎还是没能躲过薛仲鼎的魔掌......”安然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哀婉地柔声叹道。
“哎,哎,这就是命啊......”乞丐头目老泪纵横,悲痛欲绝。
“薛昆是薛仲鼎杀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觉得,我会信吗?”
“虎毒不食子?薛仲鼎毒如蛇蝎,为了保全他自己,他可以出卖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儿老小,更何况,薛昆根本不是薛仲鼎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乞丐头目捶胸顿足地哭喊着、嘶吼着。
叶凡愣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乞丐头目与薛仲鼎有仇,让安然混入薛府,伺机杀害了薛仲鼎的夫人和儿子,再假自己之手,对薛府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然而,薛昆竟然是乞丐头目的儿子,他总不会让安然去杀自己的儿子吧?还有,自己屋内出现的那张纸条,应该是安然放的,提醒自己在薛府有危险。安然如此善良,似乎也不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蓦然之间,叶凡脑海中灵光乍现,普洱茶,三角刺,苗疆的巫蛊师和祝由术,这些因素连接在一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呼之欲出。
“你们,是梁王余孽!”
当年,太祖亲率三十万大军,远征云贵边陲,白石江一战,一举荡平梁国,梁王及文武百官,尽皆成为俘虏,唯独少了国师左宗道和兵马元帅袁崇安,以及他们的家眷。传言,他们带着一批宝藏潜逃了,隐匿江湖,伺机复国。
“不错,老夫就是大梁国兵马元帅袁崇安,而薛仲鼎,就是大梁国国师左宗道。” 袁崇安的脸上,一扫先前的狡猾、市侩之色,恢复了一代名将的凛然之气。
“当年,眼见梁国危在旦夕,我和左宗道将一批武器和金银,藏在了山中,以备日后起兵、复国之用。国都被攻陷后,我们二人携家眷外逃,为了防止其中一人起了歹心,私吞那批宝藏,我们二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儿女互换,作为人质,并击掌为誓,谁也不能单独动用那批宝藏。不想那左宗道狼子野心,在野外宿营时,带着亲信袭击了我们一家,将我夫人杀死,我抱着安然,走投无路,跳下了悬崖。天可怜见,崖底草厚,我们爷俩捡回性命。伤好后,我去到藏宝处,宝藏早已被左宗道取走了。我带着安然,一路乞讨,一路打探,最终在颍州城,找到了更名改姓、已成为富家翁的左宗道。我自知暂时无力对抗左宗道,就隐居在丐帮里,将安然抚养长大,同时也可以看到和保护自己的儿子。”
4.
“安然到了十四岁那年,薛府买侍女,我就让安然进到薛府,随时掌握左宗道的动向。可我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安然和薛昆日久生情,而左宗道的夫人见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有意成全。那一日,左夫人无意中见到安然脖后的胎记,再看着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安然,左夫人以母亲的直觉,意识到安然可能是自己的女儿,就私下跟踪安然,找到了我,一见面,一切都瞒不住了。左夫人央求我,不要伤害两个孩子,她会规劝左宗道,成全两个孩子,化解这段积年仇怨。”
“可是,左夫人回去不久,就离奇暴毙,我察觉到不对,让安然和薛昆抓紧离开薛府,可是、可是安然和薛昆本性良善,总想着化解这段积怨,不想也遭了左宗道的毒手,怪我,都怪我啊,我要是态度再坚决一点儿,我的儿子,也不会死啊......”
“左宗道是安然的亲生父亲,又对薛昆有养育之恩,安然和薛昆,也不忍心伤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啊。”叶凡看向伤心欲绝的安然,神情悱恻。
“可惜,他们不知道,左宗道是个没有心肝的畜生、畜生啊!” 袁崇安睚眦欲裂,声震房瓦。
“我们去薛府吧,有些谜底,该一起揭开了。”叶凡脱掉外面的布衣,露出里面绣有虎头的正四品巡检司官服。
薛府的朱漆大门洞开,薛仲鼎端坐在影壁之后、院子中央的太师椅上,披着的毛氅上,落了一层清雪。
身后,是垂手拱立的巫蛊师。
“叶某是应该叫你薛员外,还是左国师呢?”叶凡直视着薛仲鼎浑浊的眼睛,讥讽道。
“叫什么都无妨,等一副臭皮囊没了,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薛仲鼎淡淡一笑,举眉望向叶凡身后的袁崇安,“袁大帅,别来无恙,你在颍州城卧薪尝胆十数年,我们今日才得以见面,真是造化弄人啊。”
“安然,你走近些,让爹看看你,我的女儿。”
听到薛仲鼎近似鬼哭一样的呼唤,安然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向叶凡身后躲去。
“你嘴里,不配说出爹这个字!” 袁崇安咬着牙,两眼血红地怒视着薛仲鼎。
“是啊,我不配当爹,可薛昆是我养大的,是我养大的!” 薛仲鼎嘶声喊了起来,引得一阵剧烈地咳嗽。
“也是你亲手杀了薛郎,他即便不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女婿啊,你怎么下得去手......”安然无力地坐在雪地上,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血吐出来的。
“我没想杀他,我没想杀他,那个老不死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劝我把家产留给薛昆和安然,跟着她一起遁入空门,去赎罪。还威胁我,我要是不同意,她就告诉薛昆自己的身世,老不死的,她是自己找死,怨得谁来!”
“于是你就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还用野荔枝果仁混进饭食和檀香里,让下人们产生见鬼的幻觉,造成夫人是被冤鬼索命的错觉。”叶凡那日在暗道里出现幻觉后,事后仔细思量,结合刚才得知的薛仲鼎真实身份,已然猜到薛仲鼎一定是用产自云贵苗疆的野生荔枝果仁,令府里下人食用或闻后,产生见鬼的幻觉,进而用闹鬼来掩盖其杀死妻子的罪行。
“......” 薛仲鼎默然不语,心中暗叹,我的“好弟弟”,你派此人来查案,当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薛昆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袁崇安喝道。
“老不死的死后,薛昆魂不守舍,经常与安然在一起嘀嘀咕咕,见到我时,眼神闪闪烁烁,净说些孩儿不孝、不能长侍左右的疯话,我心知有异,此子相必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对我下手了,我不除之,必遭其反噬,宁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薛仲鼎双手乱舞,歇斯底里地嚷道。
“你错了,薛郎只是想和我远离这里,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你,而且至死,他都不知道你不是他的生身父亲。”安然平静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薛仲鼎,手中,赫然多了一把匕首。
袁崇安抢身向前,夺过安然手中的匕首,他要手刃杀死自己儿子的仇人。
“我还有话说!” 薛仲鼎大喝道,“叶凡,老朽很佩服你查案的能力,不过,你可知道,薛仲永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他让你来,目的就是让你查出真相,逼我自杀,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担心我的身份暴露,影响到他的仕途了。”
“但是,你叶凡,也不过是薛仲永的一枚棋子,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薛仲永一定会杀你灭口,我相信,只要我一死,抓捕你的海捕文书,就会从刑部,发往各个州县。”
叶凡眼中一寒,背过身,说道:“袁将军,安然,你们做什么,我都没看见。”
“我是活不成了,可你们也得给我陪葬,整个薛府,都布满了火药,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薛仲鼎跳起来,踢翻太师椅,椅子下面的火盆翻倒,引燃了用硝石浸泡的纸质导火索。
当袁崇安的匕首刺入薛仲鼎胸口的同时,薛仲鼎背后的巫蛊师,准确地踩灭了导火索。
“你、你......” 薛仲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巫蛊师,不相信这个追随了自己半生的亲信,会出卖自己。
“薛仲永大人一直让我看着你,要不,他老人家怎么会放心呢。” 巫蛊师俯在薛仲鼎耳边,低语道。
“袁大帅,叶公子,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一炷香之后,颍州府兵就会包围这里,抓捕办案不力、敲诈勒索、逼死颍州富商薛仲鼎的案犯叶凡。” 巫蛊师伸手指向大门,语气平淡地说道。
颍州通往朔州的官道上,三匹马疾驰着,马蹄嘚嘚,积雪漫卷,一如写意的泼墨山水画。
颍州城内,一声闷响,火光冲天。
随着这一声闷响,过往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和种种罪恶,都湮灭在了火光之中。
三岔路口,安然勒住马:“叶公子,我陪父亲回苗疆,隐姓埋名,终老山林,您,不如与我们同行吧。”
“安然,忘掉仇恨,你所经历的,不要让你的孩子再经历一遍,才对得起薛昆的在天之灵。袁将军,安然,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珍重。”叶凡掉转马头,向左侧的岔路飞奔而去。
“那是回京城的方向啊!”安然惊呼道。
“他的江湖,就在庙堂之上,他不回京城,还能去哪里,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听到他新的传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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