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一)
我叫张破,狱友们喜欢管我叫破张。既然是狱友那么我肯定坐过牢,不过还好不是什么死刑无期徒刑,总归是出来了,出狱后我当了一个锁匠。几年前我把一个人捅伤进去了,后来因为律师出示了我有自闭症倾向的证明,以心理承受能力低于常人替我开脱,再加上在狱中表现良好,法官酌情减刑我提早出狱了。我出来之后世界都变了,父亲为了我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四处奔走,后来积郁成疾过世了,母亲在我年少时便已不在了。等我回到了家中,发现连房子都被推平了,变成了一条高速公路。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在课本上读到这么一篇课文——《我今生今世的证据》,那么我想这证据就没有了吧。
我坐过牢,很难找工作。一开始我干过快递,工资比正常员工要低五百块,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再加上我不善言辞,就这么一直和他们疏远着。我辞职的那天老板多给了我好几百块钱,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天高任鸟飞,我没有说话,他看我的眼神好像送走了一个瘟神。我放下多给我的钱走了,老板在我入职的时候告诉我只要好好工作就不会受歧视,哼,狗屁。
父亲生前是一个锁匠,托他的福,我会开一点简单的锁,在狱中也有一个狱友教过我开锁。我买了许多书,学着开了很多新式的锁,一个开锁铺子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开张了。一开始出了很多岔子,但是时间久了我的手艺越来越好,我话不多,手脚麻利价格公道,不久之后破张开锁的名声就传了出去,我也赚了一些钱。
狱中曾有个前辈告诉过我,我这样的人其实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家里没钱,出去之后什么都毁了,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还不如和他一样一辈子待在监狱里,不然出去之后连怎么活都不知道,后来他因为逃狱未遂被抓住了。我问狱友为什么他要跑,他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他出去之后要怎么活,狱友告诉我老前辈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比自由更重要。我信了,父亲比自由更重要,我一定要早点出去,不能让爸爸等我一辈子,所以我在他逃狱的前一晚举报了他,所以我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
当我以为我要像游魂野鬼一样活过这一生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好像黑夜里点了一把烛火。
我有严重的失眠症,我害怕睡觉,害怕做梦。老前辈在逃狱未遂后被关了禁闭,在三个月后他吞了一根细钉子自杀了。我害怕有人知道是我举报的他,害怕他变成鬼来找我。所以出狱的头一年我都睡在床底下。没有一个完整的觉,没有一个好的梦,连老鼠都比我过的好。直到那个女人出现的那一天,我睡着了,什么梦都没有做。
我居住在一个旧小区里,这里住的多为老人,年轻面孔比较少,所以当她出现在我的望远镜里的时候我就一下子注意到她。没错,除了坐过牢,我还是个偷窥狂。我有一个高级的望远镜,买它的时候几乎花完了我大半的积蓄,我虽然不懂什么牌子但也懂得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我通过望远镜观察周围住户的生活,张大爷买了一只八哥,李奶奶犯了脑血栓,曹阿姨跟老公吵了一架……尽收眼底。我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偷窥狂,我并不是天生喜欢这样,我只是想看看这些鳏寡孤独的老人是怎么生活的,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很像,也许我老了也是这样,如果不看着他们生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
她是一个新来的住户,应该是租的房子,没有年轻人会把房子买在这里。她住所的窗户在我所处的楼层下面,开发商为了多赚钱把楼层的间隙设计的很窄,所以只要她不拉起窗帘,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大半个生活。
她很喜欢花,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她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在家不喜欢戴眼镜,从不用洗衣机都是用手洗,扣鼻孔喜欢用左手小拇指……我幻想过她洗澡的样子,其实这点上我跟正常的男人没有区别。我发现通过偷窥她的生活我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开心,她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笑的在沙发上打滚我很开心,她读着不知道什么书抹眼泪我很开心,就连她做菜我也很开心,我发现不管她伤心难过,不管她做什么事我都很开心,也许是开心可以传递又或者我是一个变态。
她的生活很简单,喜欢看《读者》文摘,用飘柔的洗发露,抹的是舒肤佳香皂而不是沐浴露,家里只有一副碗筷。记不记得,我会开锁。我第一次进入她家的时候开锁只花了三十五秒,比开任何锁都要快都要自然,好像回自己家一样。我不担心会被发现,不是因为我清楚她的作息时间,也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开锁技术有信心,更不是我想回去坐牢。读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不怎么喜欢讲话,所以很难去表达什么,于是我每个周末都会去她家的附近瞎转悠,只是希望碰到她就好,就算什么话都不说,看看她也是好的。如果真要解释的话这应该算是一个理由。
曾经有一次她忘了拿东西半路折回来,我就躲在床底下安静地看着她进来又出去,连心跳都没变过。我想体会她的生活,甚至我会躺在她的床上看一会《读者》,假如可以,我真的想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曾参与过她的生活,甚至不曾出现过,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一出现就被写好了答案。顺道一提,她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