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郑嘉丽就醒了。肚子在咕咕地叫,她就起床给自己做早餐。
把一块灰白色的米粉放进双耳铝制锅里,煮开,扔进几根手撕的青菜,待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时,再撒几搓盐,早饭就做好了。没什么油,待吃的时候配上鲜红的剁辣椒酱,很简单的饭,便成了美味。郑嘉丽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漱口,用塑料梳子随意地梳了几下头发,拿起随身的红色皮革小包,走出家门。
南方无冬天。现在是11月,气温依然不低,仿佛夏天还没有走远。在路边能看到一些树,都说不上名字,树叶还有着浓密的绿意。
1996年的9月,郑嘉丽来到了特区东深市的郊外,做了一名民办学校的老师。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
郑嘉丽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脸上总是有几个痘痘留恋,耳朵有点招风,脖子有点儿太长,但她面容清秀,细长的眉毛,灵气的大眼,小巧的鼻子,鹅蛋的脸型,脸颊两边的短发微微翘起,在下巴两侧回笼,说起来对年轻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这只是面相,郑嘉丽知道她对男人最有吸引力的就是身材,胸挺,腰细,腹平,臀翘,腿长。不过,来到特区东深市,她对自己的外貌没有多少信心,因为这里美女如云,据说全国的美女都汇聚到这里来了。
可是,她来了,她没有资格和别人媲美,她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来的。
郑嘉丽家在县城,1990年高中毕业,大学考到了省会长春师范学院,大学毕业后,父母想让她在县城工作,她想就在家门口工作也挺好,于是,父亲就找了关系。那关系人还挺好,在分配名单公布的前一天,还向郑嘉丽家人邀功说“郑嘉丽铁定能进石门县一中”。当晚,郑嘉丽就做了梦,梦到回到了母校,和曾经的恩师一起上课,很紧张……
然而,第二天在县教育局公布的新教师分配名单里,郑嘉丽赫然发现,她被发配到了偏远的大坪镇,她的大学同学兼恋人王大可也一起分配到了那里。
名单公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郑嘉丽再不开心,也无法改变。关系人打来电话解释原因,原来是县长临时安插关系户。
唉!郑嘉丽只能望权兴叹,无可奈何了。
所谓赌场不顺,情场顺。现在郑嘉丽的情况是,工作不顺,情路顺。毕竟和王大可在一起也是开心的事儿了。
郑嘉丽和王大可在大学是没有公开的恋人,没有公开,郑嘉丽觉得感情还需要慢慢加热,这之前需要藏着、掖着,或是担心被别人发现尴尬,或是担心将来的前途。
现在在一所学校工作,可以更好地为爱情加加温了。
两年时间里,郑嘉丽和王大可的感情温度便越烧越高,直到互相拥有、互相霸占。
沉迷爱情的人,是看不见周围的世界的,可是一旦从爱情的迷蒙的彩雾中走出,走到婚姻的十字路口,便会清醒地看到现实的残酷和破败。
大坪镇没有商场、大坪镇没有电影院、大坪镇没有舞厅、大坪镇连一个好好谈谈恋爱的地方都找不到,要在这样的地方呆一辈子,郑嘉丽连想都不会想,然而,现在王大可在这里,她郑嘉丽也在这里,不在大坪镇安家,还要把家安到天上去吗?她想了,想到了他们一起上学的大城市长春,想到了像天堂一样的从来没去过的苏杭。郑嘉丽还真想把家安到像苏杭那样的好地方去。
当郑嘉丽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大可,王大可的回答竟然就是这样一句话,“你有本事就把家安到好地方去!”郑嘉丽听出了王大可的潜台词,那就是,“你没那本事!”
郑嘉丽一直自觉没那本事,然而,就这么被王大可一激,她感觉自己有了这本事。自觉有了本事的郑嘉丽便离开了大坪镇,离开了王大可。临行前郑嘉丽和王大可约定,只要她工作一稳定,便要王大可前来。
初来乍到,独自一人。她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也懂得自我保护的重要,更熟稔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古训。她告诫自己少说话,多做事。在办公室里,带着耳朵,睁大眼睛,除非不得不说的,其它是非之事便要闭上嘴巴。不过,她也跟人说话,交流多的就三个人。一个是在同一个办公室里的老郑,一个是食堂打饭的蔡妈,还有一个是门岗小郭。
见了老郑,郑嘉丽会很恭敬的问:“郑老师好!”
老郑会很开心地问:“小郑好!”
老郑和小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两个人因为都姓郑,感觉亲近了不少。老郑会教小郑对付赖皮学生的方法。
“学生上课乱说话是吗?”
“没问题!给他画个圈,让他站圈里20分钟。这叫画地为牢。”
“学生不交作业是吗?”
“没问题!罚他做俯卧撑50个。这叫俯卧撑死。”
“这两招还不行?”
“没问题!还有叫家长这一招啊!这叫家里蹲去。不怕他不服!
一个“没问题”让郑嘉丽心上和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感觉工作也不那么难了。
郑嘉丽也乐意跟蔡妈说话。周一到周五,一天三顿饭,郑嘉丽没有课的时候,都会早早地拿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盒到食堂打饭。她专挑蔡妈所在的窗口。
把饭盒递给蔡妈,郑嘉丽都会笑眯眯地叫声蔡妈。打好饭时,她还会笑眯眯地说声谢谢。如果碰上窗口的人不多,郑嘉丽还会跟蔡妈聊聊天,认真地向蔡妈学习做菜的技术,比如,鸡蛋西红柿怎么炒得更香啊,苦瓜酿怎么把陷填进去的啊,猪骨汤需要放什么佐料啊!每次蔡妈都很开心地给郑嘉丽传授着独家妙技。
这样你来我往的时间一长,关系越来越近。蔡妈每次给郑嘉丽打饭,菜都给得比别人的多。这也是郑嘉丽妈妈传授给她的人生经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灶头,大师傅在饭里给下个毒,你死了都不知道咋见阎王的。话糙理不糙,郑嘉丽明白妈妈话中的道理。
门岗的小郭,和郑嘉丽年龄相仿,每天在学校门口负责监督员工签到。每天见面,话就多说了几句。小郭就是东深人,咬着舌头说着普通话,让郑嘉丽嘲笑了多次。熟悉之后,郑嘉丽哪天迟到了几分钟,小郭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迟到。
除了这三个人,学校副校长见了郑嘉丽也会关心地询问几句。不过,每次都会问郑嘉丽这样的问题,
“郑老师还没有男朋友吧!”
“还没有!”
“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
“不要!”
“不要?为什么啊,年龄也不小了吧?”郑嘉丽尴尬地笑。副校长见状也就摇摇头,自顾自地微笑着走开。
出租屋和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从出租屋到稍微热闹点的地方,必须经过校门。郑嘉丽大红的人造革小包很抢眼,小郭远远地就看到了。
“有你的信!老家来的。”小郭高声喊道。
“我的信?”
“老家来的!”
“肯定是他!”郑嘉丽心跳加速,默默念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岗。
就在门岗里,郑嘉丽刺啦一声撕开了信封,小郭睁大了眼睛。
信纸只有一张,字数也很少!郑嘉丽只看到了几行字,心便沉进了谷底,浑身无力地靠在了门岗的墙上。
嘉丽:
原谅我不能如约去东深市。家里突遭变故,父亲去世,大哥病倒,家里需要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我实难舍下母亲,独自离开。
我心本意与你相亲,然后同结连理,共同谱写人生华章。可惜造化弄人,天意难违,我只能舍弃与你的幸福,独自承担家庭的重担。 从此后,你将走阳光大道,我则走独木朽桥。
就此别过!
大可
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郑嘉丽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出租屋走去。
躺在床上,心神皆乱。一个念头很强烈地在心头翻滚,大可不来了!大可要分手!可是,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郑嘉丽揉着肚皮,感觉肚子像气球一样要鼓起来,她惊恐地叫出了声。用镜子对着肚皮照一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郑嘉丽又暂时放心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肚子里的孩子就钻进了心里,跳进她的脑里,再也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