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日并不怎么讨人喜欢，连日的阴雨如同呜咽的小孩，动静不大但却连绵不绝。农村的土房子最怕这种雨，穿透力极强，要不了多久就开始漏雨了。还好今天是个好天气，杜老三打算在屋顶铺一层塑料，未雨绸缪。结果杜老三居然从屋顶摔了下来，庄稼人摔摔跌跌再正常不过，可这次杜老三却摔得甚是严重，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最后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今年村子不咋太平，年初袁家独苗出车祸去世，只留下妻子王氏；清明，本村另一大家族胡家在祭祀的时候，纸钱居然将祠堂引燃；立夏后，村里两个小孩偷去水库游泳，居然溺水而亡；刚立秋，胡家老五年纪轻轻居然查出脑瘤，恶性的。现在杜老三又出了这档子事，杜家族长杜老大陷入深思，一袋烟接一袋烟的抽着。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路小跑跑到胡家族长胡老爹家中。“村子里今年不咋太平，我琢磨了半天，估计是有啥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我的意思啊，就是请个神仙来村子里做场法事”杜老大对胡老爹说道。胡老爹略微思考了一下表示同意。杜老大忙说：“这十里八乡，最出名的要数周神仙，不过一般人请不动，你家老三在粮站工作，应该问题不大。”胡老爹应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进城找老三，你赶紧通知各家各户准备。”胡老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这年头，管你神仙还是半仙，只要种地就得纳粮，所以粮站的人是万万不能惹的，不然品级给你定低一点，就要比别人多交不少公粮，更有甚者，直接一句杂质太多不合格，你就得来回折腾好几趟。所以即便你是周神仙，这个面子肯定得给。

周神仙如约而至，在村里转了一圈，挨家挨户念经作法，当然每家的贡品自然也被神仙笑納了。作法结束后，周神仙对胡老爹、杜老大说：“贵村本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因为一件事坏了风水，你们好好想想，有没有那家那户干了啥不干净的事。”两位族长陷入沉思，将这一年的事捋了一捋，胡老爹慢条斯理地说：“年初袁家小子出车祸死了，我当时就说，这种横死的，又是死在外边的，棺材是绝对不能进村子的，只能在村子外边搭设灵堂，结果你们都不听，坏了规矩，应该就是这事破了风水。”杜老大黯然：“袁家小子去年刚没了父母，今年也去了，没儿没女的，只留下寡妇王氏，当时也是看着可怜，谁知道会有这么大的麻烦。”周神仙忙说：“事已至此，我今天念经作法也只能解决一时，解决不了一世！若要根除，只能让袁家搬迁，然后将袁家弄做平地，在停棺的地方树一红旗，如此，风水自然可以修复。”胡老爹、周老大互相看了一眼，说道：“此事自然由我二位解决，到时候树红旗时，还得麻烦神仙指点。”说罢，二人将周神仙送出村外。

胡老爹、杜老大回村后立刻跑到袁家，将周神仙的话原原本本说给王氏，希望王氏能为村子着想，主动搬家，当然，全村人会另选一个好地方给她安家，不用她费心。二位觉得如此便万无一失，哪知王氏却恼了，说：“啥意思，我男人死都死了，还成了村子里的灾星了？活着是个好人，死了还不是个好鬼了？还要让你们如此糟践？这房子是我男人留给我的，死都不搬，还有，全村人都死绝了，和我男人也没关系，滚！”这二位碰了一鼻子灰，转身走了。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人劝王氏，但都被骂走了。

转眼之间就到了冬天，空气又干又冷，天空都白茫茫的，仿佛冻了一层薄冰，太阳也感觉懒散无力。村里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午后在墙角，晒着太阳，嚼着舌根。王氏慢慢发展没人愿意和她聊天了，甚至大家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终于一天，还是吵起来了。“说谁扫把星？”王氏朝墙角的一群女的吼着。“说谁谁清楚，嫁过来没一年，公公婆婆被克死了，才一年，自己男人被克死了”“是啊，养个母鸡了还下蛋，两年了连个崽都下不了，命真硬！”“你男人那是出车祸死的，就是被你克死的，被你害死的！”“如今还要带我们全村人陪葬，真不要脸！”“对啊，就是个灾星、扫把星”“……”你一言我一句，王氏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哭着跑回了家。没多久，胡老爹、杜老大又来了，又是那一套说辞，王氏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不过不一样的事，二位临走时，说了一句你别后悔，你会来求我们的！王氏傻傻地呆在原地，嘴里念叨着“真我命硬，我害死了我男人……”

冬天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春天来了，王氏这才明白胡老爹、杜老大的意思――家里没男人，也就没劳力，也就无法春种！是啊，不种地，吃啥啊，可是村里胡姓、杜姓两家已被族长下了死命令，不准帮工。王氏无奈，只得一个人下地，可是一个妇道人家，一天又能干多少呢，眼瞅着别人家都快种完了，自己家还有一大块地没动。村子里张家老二看不下去了，主动帮王氏种了半天地，王氏感动的不知说啥好。中午王氏回家做饭，做完饭，给地上的张老二送饭，几个小孩在屁股后面张二婶张二婶叫着，王氏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骂道“狗娘养的，谁让你这么叫的？”“我妈说的！”一个小孩回答道。“我打死你个狗日的”王氏打了过去，小孩子们连忙跑了，墙角的人哈哈大笑！到了地上，王氏不好意思地对张老二说：“张二哥，谢谢你了，可是他们……他们风言风语，说我和你……我和你……唉……对你的名声不好，吃了这碗饭，你就回去吧。”“地里这点活，还有两三天就完了，嘴在别人身上，想咋说就咋说吧”张老二说。王氏正要推托，但是想到一个人可能会误了农时，就没有说啥。第二天早上，王氏到了地里发现张老二没来，等到快中午张老二才来。张老二一脸不好意思状，站了半天才说：“这活我不能干了。”没等王氏反应过来，张老二又说：“我昨晚回去就被公安局带走了，有人举报我和你早有一腿，你男人的车祸也是我故意制造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审了我一宿，刚才把我放出来，对不住了。”说罢，就走了。留下王氏在原地，感觉胸口被巨石狠狠砸了一下，透不过气来。人生啊，让我一直绝望下去该多好，给我短暂的希望，又给我无尽的绝望！

一宿过后，王氏感觉老了十多岁，主动找到胡老爹、杜老大，说自己想通了，愿意搬。胡老爹冷笑了一声说：“是你自愿的？没人逼你吧，签字画押，留个凭证，不要让别人说我们吃绝户。”“是我自愿的，我不识字，按个手印吧，那村里啥时候给我另修房子？”王氏问。杜老大哼了一声说：“山上的三间破房子归你了。”“那房子快十年都没住人了，能住吗？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

夏天到了，王氏终于还是搬到了山上。这个夏天特别闷，特别热，持续了半个月，突然天将暴雨，仿佛是将积攒了半月的怨气倾泻而出。透过豆大的雨滴，王氏仿佛看到村子里有人正给别人讲述自己是如何克夫的，有人念着阿弥陀佛，也有人描述着她和张老二如何偷情，如何害死自己男人的……慢慢地，慢慢地，她仿佛看到山洪从天而降，整个村子瞬间消失，而窗外的雨依旧在嘀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