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贤治的自我:孤独就是天上的云彩与地下的焦土

《贤治之春》是一部充满“悲凉、无奈与极致浪漫主义”的传记动画,让人为之倾倒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也许,只有动画这一艺术形式,才能将宫泽贤治的生平、作品和思想完美融合。其百花缭乱的画面、恰到好处的配乐、天马行空的幻想,无一不让人惊叹。

从小就接受的宗教的洗礼与熏陶,天生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骨子里对文字和自然的敏感与痴迷,以及长期对社会规则和自身经历的思考,这些东西构成了贤治其人。

让父亲失望的自责、对农民的同情与愧疚、失去妹妹的悲痛、与好友分道扬镳的无奈、不被人理解的落寞以及看清一切却不放弃的坚持……

动画向我们展示了贤治的多面人生,每一面都让人动容,尤其是他的孤独。

茫茫雪原穿越铁轨的踽踽独行、夕阳西下告别学校的形单影只、烈日当头呆坐河边的抱膝出神、天气阴霾独坐屋顶的寂寞无声、狂风暴雨伫立农田的悲号哀泣、手捧茶杯倚窗而坐的疲乏困顿、虚脱无力昏倒田间的气若游丝……

在河森正治如散文一般的动画世界里,我们遇到了一个饱满鲜活的宫泽贤治。他,不为自己只为信仰而活,他,选择孤独并与之战斗到底。

热爱文字,但是写出来的东西却不被认可,摆在书店无人问津,送给学生无人能懂;

深谙经商之道的父亲,对他的梦想始终嗤之以鼻,最终对他完全失望,放任自流;

能和他一起登山看星星、从文学戏剧聊到人生梦想的挚友嘉内,在质疑战争的同时却也拿起了刺刀;

喜欢听他念故事和诗的知音敏子,终究敌不过病魔的侵袭,怀着对世界的留恋抱憾而去。

自费出版的诗集《春と修羅》卖不出去

嘉内诀别,敏子故去,贤治的精神支柱岌岌可危;文字蒙尘,知音难觅,贤治的翅膀被紧紧束缚;学生们不懂自己,父亲对自己失望……

孤独,无力的、伤痛的孤独。

苦闷、寥落地踟蹰在乡垄之上,贤治看到了让他震撼的一幕:饱受疾苦的农人顶着日头汗如雨下,却依旧咬紧牙关挥舞着锄头,路边婴儿无人照看,声嘶力竭地嚎啕不已,沟渠里奄奄一息的蝴蝶则被成群的蚂蚁倾覆。

和好友嘉内诀别前关于战争的对话,让贤治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理想主义和残酷现实的激烈冲突。自己终究会像那只蝴蝶一样,不再能飞舞于云之彼端,而是翅膀折断,跌落地面,被蚂蚁吞噬?

呆坐在田埂上的贤治,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除了耳朵里不断回响的锄地的铿锵之音和婴儿的哭嚎之声。

突然,贤治面前干涸的河床裂开,出现一条幽深的河流,对面是辛勤劳作的农民,而自己则独坐孤岛。河里飘着无数的死尸,死灵游走肆虐,并欲伸手拖自己下水。

河面之上,死灵扒开尸体,食其脏器,吸其脑髓,一切生灵尽被吞噬。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淹没在这吃人的死流之中,遍布其间的尸骸里竟有自己逐渐被侵蚀的身影。

终于,残酷的现实已经将天上理想的云彩也吞噬殆尽了么?自己的梦想是不是也终究会被蚕食得尸骨无存?

与其被现实打败,为什么不去创造自己的梦想呢?

曾经,在山巅,好友嘉内向贤治诉说过自己的梦想,“总有一天,我要创造一个美丽的田园天堂,我们举行戏剧和祭祀活动,生活在艺术创作之中。”

而今,上野的图书馆依旧如教堂一般明亮、圣洁、宏大,而彳亍其间的贤治和嘉内则显得无比渺小而寂寥。约定相伴一路直到永远的挚友,终究还是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曾经,贤治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只想“揭开真相,领悟生命、世界的奥秘,透过宇宙的真理舞动,追随那条路径前行”。只是那条路到底在哪里,他无从知晓。

现在,贤治仍然没有丢弃自己的梦想,而是在现实的夹缝中寻找到新的可能,一条让自己和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道路。嘉内想要建立的田园天堂,将由自己亲手来创建。

确实如嘉内所说,贤治找到了通往梦想的道路。从学校辞职后,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帮助农民的事业之中。

独居小屋,亲自耕种,开办农学讲堂,举办音乐会……贤治不知疲惫,尽一切努力去帮助农民。可是,残酷的现实,依旧打得他措手不及。

就像《古斯柯布多力的一生》里描述的那样,频繁的冻灾、旱灾让农民的生活雪上加霜。在农民眼中,贤治血管里留着的是商人的血液,眼中只有钱,怎么可能真心去帮助自己呢?

自己深爱着并倾其一生想要帮助的农民,不但不能理解他的善意,还对他冷嘲热讽,并给他最出其不意的伤害。

孤独,极致的、蚀骨的孤独。

有人说,力图战胜命运却不能战胜的过程即为人生。纵使万般心酸,贤治依旧怀着对世界的善意和对未来的希冀,积极地实践自己的理想乡。

坚持和农民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食物,亲自耕种之余依旧为农民讲学,过于劳累加上营养不良,贤治终于还是病倒了。

病重之中,贤治陷入狂想,反思起自己的一生。

“说得想得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轻飘,也许我所思考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臆想而已吧。”

所做的一切都不顺利啊,自己真的有能力改变什么吗?既然一切都将归于无,那无力且无尽的挣扎又有何意义?理想和现实的鸿沟终究无法逾越?

孤独,冰冷的、绝望的孤独。

“好冷啊……好冷,又好温暖……因为这是哥哥为我拿来的,这些雪好冷,又好温暖……好冷,又好温暖……”,弥留之际的敏子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

雪是冷的,又是热的,不正如这世界一样吗,处处都是冰冷的绝望,却也有让人不舍放弃的、炽烈的希望啊。

“新时代的哥白尼啊……请从这不堪承受的地心引力之中……解放银河!”

妹妹敏子已经化为仙鹤去往天堂,好友嘉内亦相信自己能找到梦想之路,贤治抬头望向云层密布的天空,那里有天光穿射而出,还隐隐传来银河铁道列车的轰鸣声。

“要不再试一次吧……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动画开头,贤治在追赶列车,列车上坐着的正是他逝去的妹妹敏子,而BGM则是《Ave Maria》,仿若悲怆的挽歌。然而,痛彻心扉的呼唤并不能留住妹妹,贤治只能捧着妹妹爱吃的雪跪倒在铁轨旁。

动画结尾,贤治奔跑在自己最热爱的土地上,眼前四季变换,BGM依旧是那首《Ave Maria》,这一次却似乎是圣洁的赞歌。而今的贤治,已经不再沉浸于失去知音、挚友的孤独和伤痛之中,而是步伐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行。

孤独,正确的、希望的孤独。

“我,也像那只蝎子一样,假若是为了大家的幸福,要把我的身体烧毁千百遍也没关系。”                                                                                                                    ——《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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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治之春》:富二代童话家的理想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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