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会上
蓉城。7月底。
室外,呼吸间,空气是热的;室内,目之所及,空气是烫的。
眼见穆鼎端起一个水杯,钟路渐说:“你以为自己是王健林啊?”
这两天,万达匆忙转让资产的事情被大家津津乐道。传说中的一个精彩画面就是当万达发现融创不宣而拉富力入局时,王健林在闭门会议中摔了杯子。
穆鼎一愣,将杯子略微举高,眯起眼睛打量。
看老钟这招似乎已经成功地缓和了气氛,在场的几位股东轻轻但刻意地笑出声来,想再接再厉地给室内滚烫的空气降降温。
就在大家努力的嘻哈间,穆鼎突然一仰脖,喝光了杯中水。他伸直右臂,将杯子平举在身侧,然后看着桌子对面的商越。
商越本就一直盯着穆鼎,此时见他望过来,便耸了耸肩,脸上又挂起标志性的漫不经心。
泰谜一直盯着这两个男人。见此情此景,她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真的不喜欢刺耳的声音。可惜,她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了。
“嘣……嘣……叮当”
预想中清脆的“啪嚓”声并没有出现,而是这一连串有点可笑的、不知所谓的声响。
接下来就是一个比较滑稽的场面:一屋子脑袋都低下去看桌子下面的光景,包括老钟,包括泰谜,也包括一愣神后的穆鼎。而商越则是最夸张的一个,早已经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向后滑动椅子,俯下身去一探究竟。
那个杯子,毫发无损地躺在地毯上,紧挨着一个金属桌腿。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家都笑了。
穆鼎讪讪地说:“得给清暮加工资了,这杯子质量太好了。”
泰谜说:“这首富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学的。”
2.会下
虽然学不好,却不妨碍被影响。商场这个地方本就暗潮汹涌,那么大的一块石头扔下来激起千层浪再正常不过了。泰谜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波及到他们这家小公司了。
这段时间真是被这帮男人折腾得头昏脑涨,泰谜暗自嘀咕着,顺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会儿投票,你站谁?”身后响起老钟的声音。
低眼,莞尔一笑,泰谜转过身看着老钟,笑问:“你呢?”
老钟是个完全看不出年纪的有品位的胖子,身上喷着好闻的香水。泰谜记得第一次见老钟时,印象最深的不是被告知他手握4%的商鼎股份,而是他身上清爽惬意的香水味。因为透着丝丝黄桷兰的味道,泰谜觉得那不是任何国际大牌的作品。果然,老钟回复说是他夫人闲来无事时的杰作。
想起老钟一家子对休闲养生事业的热情,泰谜的预判是他会站在穆鼎一边。
穆鼎是商鼎投资的大股东,但并不控股。商越虽只是公司的二股东,但是总经理,具体负责公司日常运营。其余与会诸人则是在公司发展过程中,因为各种机缘持有了公司总共10%股份的小股东。
今天让两大合伙人剑拔弩张的是穆鼎提出的一个议案,建议公司接盘卢氏名下的一家连锁养生馆,并以所支付现金的80%入股卢氏在澳洲的保健品公司收购计划。
泰谜持有商鼎公司1.5%的股份,自觉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股东。因此,当她在前一个周末接到商越的电话时,她有些吃惊。
“穆鼎给你电话没?”商越开口就问。
“他为什么要给我电话?”泰谜一头雾水。虽然穆鼎是蔓琳的弟弟,但却是个拒人千里的家伙。
“……清暮会联系你,邀请你参加董事会。这是我争取来的。我希望你支持我反对穆帅的议案,”商越拖着声音,懒洋洋地说,仿佛不知道自己反常的电话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
“穆帅”的帅是“帅气”的帅,“商帅”的帅是“元帅”的帅,是两人彼此的昵称。蔓琳曾经给泰谜解释过。
商越持有的商鼎投资股份比穆鼎少2个百分点。商鼎投资是穆鼎的“其中之一”,却是商越的唯一。
打开清暮发来的快递,在会议议程的附件里,泰谜找到了穆鼎所提议案的详情,以及商越用不同颜色手写的批注。
泰谜认真读完议案和商越的批注后,大概明白了两人争执的缘由。简单说,穆鼎和商越都看好连锁养生馆,但原因不是生意本身,而是它们所在的口岸的价值。不过,商越对“可能需要”解雇大批员工心存疑虑,他目前确实没有人手来妥善处理相关事宜。
两人的主要矛盾则是在支付方式上。穆鼎希望用银行贷款一次性付清以取得更大的折扣,以及入股对方澳洲收购项目的机会。商越则希望利用对方资金链紧张的有利条件谈下低息甚至无息分期付款。如果全部用自有资金,总价可以高一点以增强对卖方的吸引力,因为商鼎方面实际上只需要筹措第一期付款金额。商越简单列举了他妥善经营所涉资产以偿付剩余价款的可行性措施。
对于卢氏的澳洲保健品公司收购计划,商越认为那会是一个“不可控因素”。以泰谜对商越的了解,她知道一旦有人或事被他贴上了“不可控”的标签,他基本就会退避三舍,视其为透明了。
按照商越便利贴上的提示,泰谜打开工作邮箱,找到了他发来的邮件。
因为保密设置,泰谜看不到这封邮件的其他收件人。“想来都是他认为可控的人吧,”泰谜自嘲地笑了笑。
邮件内容是商越对卢氏澳洲项目做的SWOT分析,言简意赅。他的结论也很中肯:“经过六年的努力,商鼎站在了今天这个高度。如果说我们取得了一点成绩,那都是我们始终坚持使用和壮大自有资金,始终坚持风险控制第一的缘故。商鼎是我一生的事业,我宁愿错过不愿做错,因为弥补一次错误带来的损失是非常痛苦而艰难的。我不在乎公司一时的体量,在乎的是它一直在成长。”
总是懒懒散散,甚至懒得说话的商越一下敲了这么多字真是“惊悚”。不过,泰谜认为说服她自己只需要一句话:国外水深,国内金融监管升级,投资安全边际太小。
对于国外的资本市场,泰谜总是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这大概和她刚接触股票时遇到的一位前辈有关。那位前辈曾经是一家鼎鼎大名的国企在伦敦的期货操盘手。他的团队的一次轻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对该国企被兼并重组“功不可没”。
“在国外资本市场上,我们不仅要遵循别人的游戏规则,更要面对人家百多年来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风伯说。“没想到我们当时的经纪公司也参与了对我们的围追堵截。怎么玩?”
时隔多年后忆起,他的眼中仍有恨意。
宗馥莉呢?我不知道这位娃哈哈的太子女在谈起她近来颇为出名的“中国糖果收购失败”时会不会比风伯更释然一些。现在整件事情看起来,她这试水资本市场的第一步被人设计、利用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实了。
留学美国,回来后把麾下业务打理得可圈可点,又手握亿万资金和深度人脉请得到各路最贵咨询公司的宗小姐居然也被人设计了。这出海的一步真是要慎之又慎。
因为没有太多的人脉,泰谜给蔓琳打了电话,问她怎么把卢氏这点儿“欺头”让穆鼎占去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蔓琳有些吃惊。
“他准备让商鼎做这个项目,”泰谜回答。
“行啊,商鼎要鸟枪换炮了哈,”蔓琳笑道。“商越太谨慎了,商鼎加点儿财务杠杆也好。”
“那你自己怎么不做?“泰谜认死理到底。
“我不需要啊,不想再背银行贷款了。这次金融监管的要义还没有悟透,可不想到时候像卢氏一样慌慌忙忙地贱卖资产,”她说。
3.会议继续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强者,一种人是弱者。强者给自己找不适,弱者给自己找舒适,”短暂的休息后,穆鼎又和商越杠上了,还直接端上王石的名言。
“那也得有度,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人感冒喝点姜汤就行,有人感冒就送命”商越说。
也许是商越的话硬了一点,穆鼎说:“这个项目,商鼎必须做。”
“要装这毒药,你用你别的瓶子,商鼎不行,”商越寸步不让。
“这话你说了不算!”穆鼎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说了也不算!”商越的声音冷了下去。
泰谜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其他股东,除了老钟,她没有一个认识的。也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人报以礼貌的微笑。
“不知道他们会支持谁,也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会猜中结局?”泰谜想。
泰谜又看了一下商越。商越的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丝懒散,甚至有点儿过于紧绷了。
“他还不知道他赢了吧?”她想。
刚刚在短暂的休息档口,老钟并没有追问泰谜的决定,而是问:“你是怎么来商鼎的?”
泰谜还是没有回答,反而笑他说:“我怎么就觉得你轻松呢?我看大家还是多紧张的。”
“没事儿,男人就是这样,像不像两只大猩猩互相擂着胸膛恐吓对方?”老钟说。
想起《动物世界》里的画面,泰谜笑了,顺势问:“你了解他们吗?不会闹绷吗?”
“不会。我看着穆鼎长大的,他和商越是对事不对人,”老钟说。
泰谜一惊,看来老钟是穆鼎的关系,不自觉地就忘记了接话。
也许是注意到了两人间有尴尬在弥漫,老钟慢条斯理地开口了:“穆鼎敢闯,商越很稳,各有千秋。但是,穆鼎没有商越用功。”
“您指的是?”泰谜问。
“关系很重要,但真本事也得有。做资本市场的还是得多学习,多琢磨。我年纪大了,学不了太多了,还是听商越的吧。他说准备好了才行,“老钟说。
休息结束,走在泰谜前面的老钟突然回头说:“是我建议商越开全体董事会的。”
泰谜不知道像老钟这样的“老家伙”多不多,但她觉得自己能碰到一个很幸运。
泰谜想起十三年前举国震惊的《中航油期货事件》。整件事情中,最让人扼腕的是,就在我方斩仓以“已亏3.9亿、潜亏1.6亿美元”出局不久,油价即开始大幅下降。
据相关资料,“2004年全年原油平均价格为41美元/桶,而中国航油平均卖出价格为48美元/桶;在此之后,中国航油买入的2005年和2006年的航油期权价格一路飙升,最高时达到148美元/桶,而中国航油的买入价则是36美元/桶。如果坚持到底,中国航油的2004年卖出盘位和2005、2006年买入盘位都是有利的。换句话说,中国航油不但能大幅降低亏损,还可能盈利。”
《企业家观察》杂志曾经提到,当时巴克莱资本公司总裁墨厘斯预测油价将在12月下跌,可是我们没有坚持住,在11月29日斩仓。
宗馥莉在宣布要约收购失败时所说,虽然失败,但是“一次积极的、具有建设性的探索,为将来提供了宝贵经验”。换句话说,进军资本市场是未来的方向。
只是,她有的是本钱重新来过,而像商鼎这样的小公司则应该慎之又慎。
还记得《欢乐颂》里的五个姑娘吗?她们分别处在财富金字塔的不同层级,却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快乐和前途。一句老话,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你是应该把自己推出舒适区,但是千万别推得太远,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