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从位于32楼的家里,坐电梯下楼。
我有两个选择,要么到4楼要么下1楼,当然如果要开车就要下到负三楼。——四楼是空中花园,我常会去那里散步。
令我奇怪的是,那里多的是老人和孩子。——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像深圳许许多多的居民小区一样,这座高达50层的摩天大楼,下面四层是热闹繁华的商场,上面全部是住宅区。
四楼的空中花园,干净整洁,四季花草,争奇斗艳。各种健身器材,儿童乐园,游泳池等不一而足。
在这个露重夜凉,冬寒初露的寒露季节,这座南方城市,丝毫看不出冬天要到来的迹象。
中午气温仍然高达30度左右。
四楼的平坦洁净的人行便道上,除了清洁工人的移动垃圾桶,放的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儿童小推车。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儿童乐园上荡秋千、爬滑滑梯、钻小隧道,玩得不亦乐乎。
那些“爷”字辈们,年龄相仿,性别各异,穿着类似,语言不通,他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共同的身份。——“老候鸟”或者说是“免费保姆”。——无论他们年轻时,是身居要职领导高层,还是一生寂寂无名的平头百姓。
晚上,空中花园的空地上,一样会响起悠扬动听的广场舞曲,有广场舞大妈排好队在那里翩翩起舞。
深圳的夜生活从晚上八九点开始。晚饭后,华灯初上,我会下到一楼去拐角的图书馆看会书或者去商场里闲逛。天桥上霓虹闪烁,富丽堂皇,一家家华丽高贵的衣饰品店、全国各地名吃、咖啡屋、花店、书店,美女帅哥笑语盈盈——看花了人的眼,看痛了人的心,繁华依然引人,红尘作伴,茫茫的人世竟找不到自己的来处。
有天起个大早,但也早上8点多了,我突发奇想,上天桥到了那个商场,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同是一个地方,除了门前的招牌和门外一排排各式各样的漂亮桌椅,还能看出它晚间的繁华热闹和富丽堂皇。——几个忙碌的清洁工和早起晨练的中老年人,竟然空无一人。全然没有晚上的热闹,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落寞寂寥地呆在原地。
穿过一个红绿灯,不远处有家规模很大的菜市场。南方的菜市场,必然会有一排偌大的海鲜市场,里面有我从没有见过的,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海鲜。——蒸的、炸的、煮的、还是烤串儿——据说广东人什么都想吃,什么也都敢吃。
原因有二,第一说是从明朝的时候,两广地区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第二,据说两广地区是水产养殖和畜牧业起源并发展最早的地方。
我们从家里坐电梯下楼,进出一楼会有个大门,进出这个大门必须要业主刷脸才可以通过。大门口,总会看到有外卖小哥手里提着外卖或者抱着快递,等候在大门外。他们不能进入小区,只是等候业主进出刷脸后打开门,跟随业主到小区里面派送快递或者外卖。
今天,我从外面回家,刚到大门口,就看见大门口站了一个瘦小的,穿着外卖衣服,戴着黄色外卖头盔的小伙子,手里提着外卖,焦急地站在门口等人开门。
我刷了脸,小伙子率先推开门,我们都进入了大门。他按了上楼的电梯,我俩站在门口等候。不一会有功夫,并排三个电梯的中间一个电梯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我俩同时跨进电梯。我摁了家里的32楼,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摁了18楼。
我正用耳机听书入迷,并没注意旁边的小伙子一直盯着我看,他朝我靠近一步我才吃了一惊。
“我这样进去,马上出不去怎么办?”小伙子用普通话朝我说。
因为戴着耳机的缘故,我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但我看得出,狭小的空间内,他朝我靠近,应该是在跟我说话。
我连忙摘下耳机,警惕的打量着这个小伙子,他充其量只是一个高中生,瘦瘦小小,皮肤黝黑,像个小豆芽。头盔下他的眼睛很大很黑,睫毛很长,眼窝深陷,乍一看有点儿像维吾尔族男孩。
“你一会儿下到一楼,在那里等会,有人进出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去啊”。看到是个小男孩子,我放松了警惕,微笑地告诉他。
“那如果没有人进出怎么办?”男孩子说。我哑然失笑,怎么会?晚上七八点时,进进出出的人正是高峰期。再说,关我啥事?
十八楼到了,电梯门开了,男孩稍作迟疑,他却没有下电梯,电梯门又关上了,电梯上行。
我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转眼电梯到了我家所在的32楼。电梯停下门开了,我刚跨出一步。男孩先我一步,一只脚跨出电梯门,不进也不出,电梯静止。
“我想你能跟我一起下去一趟,我一会儿就好。”男孩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是恳求,连个请字都没有,口气不容置疑。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我要执意下了电梯,家里没人,他跟上我怎么办?
再看着男孩真诚焦急地眼神,我又不好意思拒绝,鬼使神差地抽回迈出的那只脚。
电梯门又迅速关上了,辗转跟着他下到18楼,我们都下了电梯,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惊悚片,竟有一种被人绑架的紧张。
18楼也和我们家住的32楼一样,有四方的天井,感应灯贼亮,墙上挂有感应电扇呼呼地吹着,门对门住着4户人家。
男孩把手里的外卖放到一家门前的鞋柜上。这次,我先于男孩按了下楼的电梯,我俩并排默默地站在电梯门口都不再说话。
我不敢看男孩的脸,仍故作镇定听耳机,这次电梯来得出奇的慢。但还是来了,电梯门打开,里面仍然空无一人。
男孩上了电梯,我也“被迫”进了电梯,男孩站在电梯里按下了1楼的按键,电梯下行,显示到了6楼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进来一位牵着一只漂亮泰迪狗的年轻姑娘,小狗吐着红舌头,睁着漂亮的眼睛打量着我们。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电梯到了1楼停下来,门开了,我一个箭步跨到门口刷脸,拉扶手,开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眼看着男孩头也不回地和牵狗的姑娘出了门,我转身再次按了电梯。想来男孩是外地才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或者才告别父母,才开始送外卖……
我做着各种假设。这时候,外面又有人刷脸,一下子涌进来了一群人,一个蹬滑板的七八岁的男孩和他年轻漂亮的妈妈,两个背书包的女中学生,一对手里提着手提袋的老夫妇,电梯来了,电梯被挤得满满当当。
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却觉亲切热闹——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他们用的不知是哪地方的方言。
坏人这么多,手机里面的诈骗电话天天都有,这个小外卖员知道我住的楼层,会不会……
——怕一个堪怜的外卖男孩,可能是我小人之心,更是生命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