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妈约我明日大早一起出游,在外疯玩一天的我,火急火燎,晚上十一点半,拿出很久不用的那把钥匙,想打开父母关上的那扇门。
但是,我被反锁在外了。
想起上一次打不开这扇门,是在高一。我和父母置气,原因忘得一干二净。我便胡乱抓了茶几上几十块钱,独自去影院随便找一电影发呆。那是我高中缓解压力的不二法门。看完电影十一点回家,小心翼翼开门,却如何也打不开。年少轻狂,我并不想低头,绝不敲门。身上依旧还剩有半百,开始说走就走的,离家出走。
凭着记忆,我穿越整个老城区,就为找到平日里上下学偶尔瞥见的,用霓虹灯闪烁的招牌——网吧。那是晚上十二点。
15岁,我知道我并不能成功进去,却依旧在门口驻足良久,仿佛借着酒劲抽着烟还长着雀斑的少男,抱着必死的决心第一次来到红灯区似的,傻傻站着,不动。
不知道踟蹰多久,里面出来俩人,兴高采烈,勾肩搭背交流心得,成年人的样子,成年人的作派。我吓得急忙蹲躲在夜色中,又装出只是在等人的模样。那俩人并没看我,就消隐在不记得方向的夜里。不过却因为他们的出现,我还是迈开步伐,再次穿越整个老城,回到住的小区,晚上两点。
那依旧是成都夜晚会凉的日子,我只穿着单衣,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在小区溜达,偶尔听见自己踩着树叶的声音,发现有一栋单元大门没关,进去避避风。
也是运气好,我很快瞥见一楼储物柜上有保洁阿姨平日里穿的制服外套。急忙取下来,套在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儿和久不洗的灰尘味儿。也顾不得许多,我坐在阶梯上,靠着墙,不踏实地睡去。那是晚上三点。
夜晚小区保安是整夜巡逻的。每当有保安路过这幢单元楼,我都会被脚步声惊醒。他们手上的电筒,像手术室悬吊在天花板老旧的无影灯,晃动着,我却生怕它突然停住,照着我,告诉我,手术开始。
当又一次惊心动魄的巡逻过去,我脱下保洁阿姨的制服,叠好,放回原处。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脸上藏不住的倦意,但我在走出小区路过保安亭时,却是那么的理直气壮。那是晚上四点半。
在街上晃悠半圈,推车卖豆浆油条的劳作人已经升起炊烟。我坐在那里,点一笼包子,一碗豆浆。豆浆兑水太多,包子皮厚肉少。我在当时的备忘录里写着:“一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块五,就是生活。”没人知道那时的我怀着怎样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只知道那时,清晨五点半。
吃完,很想在桌上留下三元钱就义无反顾地离开,却还是等老板找了五毛的零。走到当时新城区开发的最边缘,敲了敲姑姑家的门。听到动静,既兴奋又失落,害怕着,又认命着。谁不想有一次无奈被抓回家的离家出走呢?主动“投案自首”真不是爷们儿所为。那是清晨七点。
姑姑并没说我什么,让我进屋睡,看来应该是早有准备。我却只愿意睡沙发。姑姑给我妈打个电话报平安,我妈却非要和我通话。避免不了的挨骂,就让它发生在电磁波里吧。
“你到底去哪里了嘛?不知道回来吗?”
用脚能猜出来的台词,却没想到是老妈在那头哭出声的背景音。
“你们把门反锁了,我怎么回?!”我依旧还是站在自以为是的无错立场。
“哪个锁门嘛?就想着你去看电影,自己知道回来,咋个你就这么刚烈嘛。昨晚找你找到两点,所有电影院都跑遍了,我和你爸开着车在街上一遍一遍逛,就是找不到你!”老妈依旧带着哭腔,却把我弄糊涂了。
因为是刚搬的新家,我努力回想,只能对老妈说:“我拿错钥匙了,现在反正在姑姑这里,我睡一觉,一会儿来接我,挂了。”
老妈在那头如释重负,连忙对我说好好休息。手机交给姑姑,一直一脸臭屁的我,拿枕头捂住自己,开始无声地抽泣。
这是一次失败的离家出走,有些乌龙有些戏谑,却让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做如此打算。
(二)
然而我现在又被反锁在外了。
十一点半,我使劲拍着门。老妈在里头对我喊:“来咯来咯!我来开!”
门开,老妈赶紧把我迎回家,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我爸。
“你爸回来咋个就顺手把门反锁了嘛?!”
上次回家我还穿着蓝色波比猴棉拖,和我爸的一模一样。而且因为我爸从不关心会不会穿错,被我耿耿于怀喋喋不休。于是老妈还特意给我的那双上面,用笔加一个笑脸,威胁我爸再也不准乱穿。我没看到这双鞋,以为又被我爸穿走了。老妈指指眼前的凉拖。
“这是你的,该穿这个了。”
大小合适。进屋放下所有的行李,和老妈聊起一天发生的趣事,顺便电视回放,补着没来得及看的综艺节目。
直到晚上一点半,老妈才上楼睡觉,并对我说,早点休息。我把声音调小,却听见老妈在一直收拾着被褥。
当我洗漱完躺在床上,清明后的成都,举一反三地在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伴随着毫无规律的微风。房间却是安静的,因为只有一面窗,风雨的敲打声微乎其微。
我想起自己在成都住的地方。房间两面有窗,怎么都能有风打上来,铛铛作响,辗转难眠。
(三)
那是几周前,老妈说我自己有了工作,就要自己住,每个月,最多给我些补贴。我欣然接受,这是我真正意义上“分家”独立生活的起步。
前段时间朋友住我家,准备渡过一段艰难时期,反正我已经当家作主,就一口气答应下来,随便免费住。
老妈得知后,非要趁着周末来给我们做饭,说是我同学一个人来成都不容易,吃吃家里做的便饭。
朋友是女生,但是是那种即便我俩都是八抓鱼,把我俩关在一起,也都打死不可能有一腿的纯粹友谊。
我寻得朋友意见,她觉得尴尬。我便拒绝老妈的好意。但是老妈说什么都要来做饭。我便和老妈就着我刚起步的独立小生活闹起别扭。
“说了让我一个人住,你们想来就来是啥子意思嘛?要这样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说那种话啊!”我气急败坏不顾一切,心里面莫大的委屈宣诸于口。
老妈隔很久回我一句:“我们有时候也想来成都住嘛,也是我们的家嘛。”
我内心有些波动,更多的却是失望,失望自己所谓独立生活不过是幌子。
“想来就来吧,我朋友搬出去,在找房子了。”
老妈没回我,那个周五好像并不代表接下来会是轻松的周末。
周六老妈还是如约而至,可是朋友已经往外搬了。老妈一进门,便对我说,“让那个孩子住家里面就是了,她一个人来成都也困难,先让她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嘛。”
于是朋友周一又搬来和我一起。至于老妈,在那个周末带走了我穿脏的衣服,又在一个周三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把干净的衣服装好放在客厅。我穿着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洗得那么白还带着香气的白衬衣,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着电视频道。
现在朋友还是搬了出去,说太麻烦我。但是我和老妈,谁也都没再提过,周末一定要来给我做饭。我妈后来说,脏衣服不想洗,周末她就开车来取,完了送过来。老妈又想了想,说:“或者你快递回来也行。几十公里,不贵。”
(四)
周五老妈又问我:“我们明天去城外一个乾隆年间修的基督教堂玩嘛,就我们一家人。今天回还是明早你来嘛?”
即便当天的工作日程排满,晚上和朋友嬉戏的项目也很多,我还是承诺玩完就打车回家。
我不知道一个人独立之后,再和爸妈同住屋檐下时,还有没有归属感。
但是我知道,一个人独立之后,有成就感,有自由感,甚至也有孤独感,却只有在和爸妈同住屋檐下的时候,才有孩子气。
想起有些朋友见不惯我总是被老妈车接车送,路痴还爱打车不坐公交浪费钱,没衣服穿就索性不出门等老妈洗。他们问我:“你咋这么笨哦,你是妈宝哦?!”
我并没做过多解释,一个人在北方求学工作时,并不是没有聪明过。只记得大学有次放假,老妈接我回家,欢呼雀跃地打开我的旅行箱对我说:
“哎呀!我都半年没给你洗过脏袜子了!真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