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盛夏的陕北高原上，高家村的高玉德老汉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儿子高加林。
高加林是家里的独子，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民办教师。
他赶在下雨之前到了家。父亲高兴地把煤油灯给挑亮了。母亲开始给儿子炒鸡蛋，烙白面饼。
可是高加林却什么也不想吃。原来，他的民办教师当不成了，被大队书记高明楼的二小子三星给抢了过去。
这对高加林来说，可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当不成教师了，却要做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了！
他虽然不曾轻视过农民，但是他苦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逃离做农民的命运啊。
而这一切，都是高明楼搞得鬼。高加林咽不下这口气，他准备写状子去告高明楼。
他父亲看见他跳下炕来，连忙按住他的胳膊，央求他不要告，因为高明楼在县里和公社都有关系，告他不仅没有什么用，还会被他们家打击报复。
他的母亲也央求他：
“好我的娃娃哩，你爸说得对对的！高明楼心眼子不对，你告他，咱这家人往后就没活路了……”
他听不进劝，非要去告高明楼。他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就算争不出个结果，他也一定要出这口气。
他母亲哭着求他：
“好我的娃娃哩，你再犟，妈就给你下跪呀……”
高加林看着哭成一团的父母，不忍心再坚持下去了，只能作罢。
吃了亏，只能往肚子里咽。咽不下去，也仍要咽。
二
不但不能告，他父亲还说，以后见了明楼一定要叫叔叔，还要笑，不能沉着脸，给人脸色。
他父亲又告诉他母亲，给明楼家送一筐茄子去，他们家今年没种茄子。
“唉，说来说去，咱加林今后的前途还要人家照顾哩！人活低了，就要按低的来哩……”
加林原本是清高的，他心里瞧不起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可是如今，他高傲的头不得不低下，而且竟还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他在家里颓废了近一个月，总是睡得很早，却起得很晚。他在消化那些痛苦，在逐渐接受自己身份的改变。
他再也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教师了，他努力地和过去的点点滴滴挥别着。
可他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他现在是个农民了，而农民不出山，会让全村人笑话的。
生活是严酷的，并不会给突然遭遇不幸的人过多的时间去喘息。
生活逼迫他必须马上振奋起来，接受自己新的身份。
可是他却是要强的，他准备离开这里，去社会上打拼，这样才有可能比过村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他准备给叔父写一封信。他的叔父是副师政委，或许能帮帮他。
这个想法让他对生活又燃起了希望。他去河里好好地游了个泳，然后躺在桃树下，望着蓝天。
三
这时，他听到了悠扬的歌声，原来是刘立本家的二女儿刘巧珍。
全村里数刘立本家里最有钱， 所以大家都尊敬他。他的大女儿巧英和明楼的大儿子结婚了，所以他的地位就更高了。
不过，刘立本钻到钱眼里了，连女儿要上学的钱都不愿意出。所以大女儿二女儿都是文盲，只有小女儿巧玲读了书。
巧珍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很水灵。她看见加林，递给他一个熟透了的甜瓜，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给他，让他擦擦。
加林说过会再吃，没有接过那个手帕。巧珍看他并不想说话，就走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巧珍也在回头看他。
可是加林却并不喜欢她，因为她并不识字，而且她的姐姐还是高明楼的儿媳妇。
回到家以后，他父亲告诉他家里没钱了，让他明天拿一些白馍去县城卖。
他想，正好可以把给叔叔写的信寄出去，就答应了。
那时候，年轻人喜欢用花花绿绿的塑料把自行车给缠起来。人们会穿上崭新的专门留着见人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的，高高兴兴地去赶集。
可是，加林却高兴不起来。他曾在这里读初中高中，他成绩那么好，现在却要提着蒸馍的篮子，到处吆喝卖馍了。
他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他更害怕见到曾经的同学。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他见到了曾经和他一起谈文学、聊音乐的黄亚萍。她的父亲是县武装部部长和县委常委。黄亚萍毕业后就在县广播站当播音员。
还见到了张克南，他和黄亚萍似乎是恋人关系，不过两个人并没有承认。张克南的父亲是县商业局局长，母亲是县药材公司的副经理。张克南现在已经是门市部副主任了。
而加林，却拿着一篮子馍在卖。
他和老同学的差距如此巨大，以至于他变得非常敏感，话里都带着刺。
告别了老同学，他要继续卖馍了。可是他实在吆喝不出来，馍馍又在白手巾下盖着，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来卖馍的。
过去他总觉得那些卖东西的吆喝声有些好笑。
如今他才明白，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出来，也是一种本事。
而他连这种最基本的谋生的本事，都没有。
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一个人。
于是，他躲进了文化馆阅览室，一直待到了傍晚。
四
没办法了，他只能提着盛满馍馍的篮子回家了。
当他走到桥上时，却看到巧珍正在等着他呢。
她虽没读过书，但是很喜欢有文化的人。她长得漂亮，找个公社的一般干部，或者农村出去的国家正式工人，都很容易。可是她不愿意过那种自己在家带孩子，对象常年在外的日子。她想找个真正的伴侣，她愿意为心爱的人做出任何的牺牲。
她找到了，这个人就是加林。
“她想，她如果跟了加林这样的男人，就是跟上他跳了崖也值得！”
加林长得英俊，又会写诗写文章，吹拉弹唱也样样在行，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在巧珍的眼里，加林就是那个天上的月亮，而自己却是一粒卑微的泥土。
当加林丢了工作以后，巧珍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她为加林抱不平，甚至当着她大姐的面谴责高明楼丑恶的行为。可是，她又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加林终于可以留在这片土地上了，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所以，当她看到加林去卖馍的时候，就一路跟着他。她看着他在人群中闪闪躲躲的样子，心疼得掉下了眼泪。
她特意来找他，要去帮他把馍馍给卖出去。
她早就想好了，这馍她就送到县里的姨家去，回去把准备好的钱给加林，就当卖出去了。除了这，她还准备了一条烟，要送给加林。
加林确实早就没钱买烟了。
巧珍鼓起勇气，勇敢地告诉加林自己的情意。她说：
“加林哥！你如果不嫌弃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你在家里盛着，我给咱们上山劳动！不会叫你受苦的……“
加林没有想到巧珍会这么在意自己，他一时慌了手脚，不自觉地在身上摸着烟。
巧珍拿出准备好的烟给他，正是他爱抽的牌子。
加林愣住了。他原本陷入了人生的黑暗里，可是突然有这么体贴的女孩子给他以安慰。
这安慰，正是他所需要的。
于是，他昏了头脑，竟亲了巧珍。
可是他又很快就苦恼了起来。
他怎么能和农民的女儿在一起呢？他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黄土地上吗？
他犹豫了。
巧珍却以为自己美梦成真了……
一心书屋，一心读好书
